纪念

三年前姥姥走的时候,正赶上毕业前夕。

总是后知后觉,一篇文字所承载的东西太过单薄,不知以怀念之名还是

什么她刚去世的那几天, 有许多关于她的的琐碎往事和生前言语被周围的人提及:洗衣做饭、烧茶聊天等等。那时候听到这些关于她的话题会有一种特别的感觉。因为这么鲜活的事儿竟如此接近着死亡和那个死亡个体,放佛是还上一秒的事情,而下一秒就变成了评论;或许还因为其他人像没发生任何事情一样,竟毫无顾忌的谈及这些。我好像太过于纠结这些细枝末节,心觉不安却也隐忍不发。每一个说或者听的人都热烈积极又小心翼翼,参与唏嘘,经过死亡

把逝者生前的种种联系到他们口中言语,再以死亡的冰冷事实用一种类似验算的方式推及到生前细节,让听到的人诧异进而赞同。他们大都拥有朴素的唯物主义,相信因果执著善恶,当然也就建立了自己的辩证和生死观。这个比铁都坚硬的观念一次次发生在身边的死亡事件上,让更多的人坚信一些介于科学和迷信之间的概念,拥有微妙的仪式和神圣感。仿佛通过这些谈论,可以领悟一些玄而未觉的道理,来经营自己之后的生活,以便寿终正寝。而这样的谈论又好像可以让他们觊觎到死亡的面目。泱泱之言,在每一次死亡之后发生

三年的祭日,在老家仍是一件大事。

三年的时间足够去怀念一个人了,所以三年后的今天,每个人都能把悲伤情绪有的放矢的释放在仪式中的特殊环节。仿佛一副被搁置许久的春联,在除夕那天贴在门旁,传达出它该有的情绪和色彩。总之,怀念的人会一直惦念

祭日那天早上,爸妈姐和我穿的干干净净。因为怕妈伤心我和姐故意把气氛搞的快活些,就像小时候跟爸妈去她家走亲戚一样,那份快活和跃跃欲试不是一个孩子可以隐藏住的。可是带去的礼品从一些衣服、食品变成了前一晚折叠好的纸钱。

记得前一晚叠纸钱的时候娘说这几天来一直想哭。这让我有些担心她

开车载着爸妈去她家的路上,我甚至害怕妈会突然的哭出声来,只把后视镜擦了干净,摆向能看到她的方向。可能我永远理解不了一个女人这种回家时内心的情绪,突然觉得自己竟然手足无措到说不出一句安慰的话,而她是我最亲的人

三年的祭日,许多亲朋好友远亲近邻都到场了。老人叙旧,孩子嬉闹,我们都来看她,她知不知

三年的时间里会发生很多事情,三年当然会发生很多事情,三年也应该发生很多事情。三年每个人都变化了很多,现在因为一件三年前发生了就不会更改的事实,重又聚在一起。于是这更像是一次主题聚会,只是主题的情绪散发的不再仅仅是悲伤。我多希望她能看到每个人因她而来,如此热烈,子孙繁盛,枝繁叶茂若记忆里姥姥院中那颗亭亭如盖的树。也为此,每个她的子孙都应该感谢她,因为三年来她还记得我们每个人。她若看到,肯定又会笑的合不拢嘴了。

说到笑,想起一件我和她之间的小事

我的妈妈是她最小的孩子,有能力照顾她,因此姥姥走之前的那几年住在我们家。刨除童年住姥姥家跟表哥一起玩的孩提记忆,我便比姨舅家的孩子多出些许和她相处的光景。这很奇妙,当她老了,开始住自己的孩子家里。也因此,那几年每次回家都能见到她,归家后的第一声从喊娘变成了姥。

大二暑假回老家,有次饭后闲聊,姥姥突然对我说“小儿(老家的长辈对小辈的溺称,儿化音),我都恁老了,怕是看不到你结婚喽”,她低垂着眼眉,捏着我的手,仿佛要把对这件事情的遗憾透过手指渗透到我的肌肤里。她的手臂上失去光泽的皮肤垂在我和他之间,小时候很喜欢捏她手臂上松软的皮肤,那时的调皮不再,换做了对于衰老的恐慌。于是任由她牵着我的手,不停的揉搓

“姥,说什么呢,你肯定能看到,到时候我还得领着你外甥媳妇儿去看你呢”为讨她欢心,我腻着巴结道。反正在她面前我怎么样都是不被责怪的。她则松开捏着我的手,一把捂住一笑起来就没剩下几颗牙齿的嘴巴连声说着,好,好。仿佛这件事情得到了圆满的解决,她表达了她的期待,我给了她一个理想中的结局。

每个人的掌纹里都藏着自己的命运,握紧拳头却掌握不住那个奇怪的因缘际会。我和她在那一刻也是。于是我们达成了一个谁都无法确定的约定。但是她的笑一直这么暖着我

姥姥笑起来是很慈祥的那种,看到她笑浑身暖洋洋的感觉。如今这么多人赴她三年之约,因她而来。很想再看一下她的笑脸,让每个人都看到。那个笑脸能让人感觉善良跟希望

刚接到姥姥去世的消息是毕业那几天,刚刚拿到毕业证书。

中午的时候姐姐打电话给我"弟,咱姥走了",顿了几秒姐姐又说“你先别激动,你......”

用现在话说,那一刻的感觉是这一点都不科学。因为前一秒我还在忙这个忙那个,一个电话过来,还来不及收拾毕业前的惶恐和迷茫,就要面对她的死亡。没有铺垫,没有伏笔,没有过度,坚硬直接的不像我看过的每一个电影,小说,剧本。四年专业学的东西顷刻背叛讽刺了我,一瞬间感到莫大的委屈和不安

和表哥一起奔丧回家,那个死亡成了定局,我和表哥中途在青州吃了顿中午饭.午后,我们甚至在车上放了车载音乐,从开始得到这个消息就开始觉得不安。

一路上不知道在想什么,脑子里乱乱的,车窗过滤掉初夏阳光里的烦躁,一颗一颗涂在眼睑上,恍若一个冬日温暖的午后,安详的应该什么事情都不会发生才对。我轻轻的摘捡衣服上细小的绒毛毛,突然想暖暖的睡一觉,什么都没有,但是没有睡着,我总是在意从车身旁经过的车辆,想着他们在奔波于什么?一场场幸福或悲伤的旅途,我们隔着车身互相观望,仿佛是天空里飞翔着的一只青鸟看着这个井然有序的交通,不知道应该快乐还是悲伤。

我们终于到了姥姥家,一口巨大的棺停在堂屋中央,一路上心里的不安没有减弱,相反越来越浓,不安到窒息的感觉。棺前点了一支蜡和几根香火,隔一会蜡烛就会扑簌簌的流泪,积攒在烛台底座上,凝固着难以更改的事实。

作为外孙,我要和几个表哥、姨哥跪守在灵前,接受每一个进来吊唁的人,跪了许久,心里居然有些安稳了,可能这个消息是最坏的消息了,可还是有些惴惴不安,我不知道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感觉。

跪了几个小时,吊唁的人来来去去,这中间表哥几次起身去棺前续上新的香火,他们说这会让死去的人在那边有个照明的亮光,还可以摆脱孤魂野鬼的纠缠,是不能断的。前来吊唁的人大多我不认识,老家的表哥会小声的提醒我这个人应该叫姑姥还是姨舅,碰上他也不认识的,他就说你只管磕头谢礼就行。但我仍然很佩服表哥居然认识这么多人,还清楚的知道应该怎么称呼他们。

天色将晚,吊唁的人很少了,我们便坐在刚才跪着的地方聊天,互相了解各自的工作怎么样,有没有女朋友,工资多少,有没有五险一金等等,我小心翼翼的答复他们,希望隔着一板之隔的她也能听到。

我们谈论着一切可以谈论的话题,似乎每个人都忘记了死亡这件事。多年不见的亲戚重新聚在一起,也是死亡的意义吧,只是和死去的人无关了。我们越聊越多,渐渐忘记了身边一板之隔的姥。这样的情形好像姥姥还在的时候一样:我们自顾自的聊我们的生活,聊外面的光怪陆离,以为她只需要听到我们的谈话就会满足,唯恐可悲的是死亡仍然改变不了我们自以为是的观点。

突然想到我的妈妈,整整一路心里的惴惴不安刹那找到了出口,我不知道这是不是不孝,对于妈妈的担心竟然多于死亡这件事。我有些急于看到我的妈妈,她的妈妈去世了,她现在是个悲伤的孩子。

很长时间过去了,始终不明白死亡本身以及它带来了什么。悲痛、怀念还有如释重负?生与死、亲与近、孝与不孝在很多人口中相传,每个家庭都会迎来这么一场舆论盛宴,借着一场死亡,定义一些人情冷暖。持有相同观点的人聚在一起,巩固着各自的观念,好似一场葬礼只来了三个人:演员、观众、评论家。得体的葬礼,得体的眼泪,得体的像是一场彩排好的舞台剧。

从小就抗拒太过喧闹的场面,红白事也就很少围观,却千万次的想过自己经历时候的样子。来之前还会担心自己在那么多人面前会不会多磕一个头或者少鞠一个躬,那么盛大的仪式,应该需要很大的控制力。成年后第一次参加的亲人的葬礼却也觉表现的得体,我是自己的观众吗?成熟真是件可怕的事情,可怕到可以看自己演出并拍出了掌声。

三年后又聚到一起,每个人都早已习惯了生活里的琐碎,也就模糊了死亡的概念。我们去给她上坟,坟隐在麦田里,在村庄之外。很多人一起去,似乎快乐的气息多了些。走到坟前的时候,麦苗越过膝盖了,妈妈哭得好伤心,这让我感觉死亡好像又发生了一次,孩子对母亲的想念何时都是如此浓烈,尽管她已经接受了那个难以接受的事实。

我和表哥姨哥们依然要跪在坟前,依然有很多人前来看她,说她生前的种种,这次听起来却感觉亲切,恩,有时别人的回忆也能填补自己的想念。心里没有了惴惴不安,一个头磕下去,可以看到麦苗的青葱,有时候甚至能听到麦苗拔节的咝咝生长的声音,直起身能看到坟头上的万紫千红的纸钱和鞭炮的烟雾缭绕,隔着火堆和烟雾看着不远处的那个小村庄,突然大片的回忆就涌上来,我这次表现得不够得体,起身看着这些忘记了磕头,表哥一把把我的头按下去,我偷偷看向表哥表示我的歉意,想着姥若能看见这一幕肯定又会笑我了。

很长时间过去了,我始终忘不了两个情景:一个是在那片麦田里上坟的情景,麦苗郁郁葱葱,满世界都充满了麦苗轻飘的香味,阳光透过浓密的麦苗照射在土地上,还有我按在土地的手背上,想着姥微笑起来的样子,身上懒懒的只想无忧无虑的睡一觉;还有一个是她双手拄着拐杖,倚靠大门口右侧等我们回家。

死亡过去了很久,死亡会一直发生,没有人会喜欢参加葬礼,可每个人都将经历,或许很久没有见到一个至亲的人,但总有一天,我们都会用各自的死亡,召唤回各自的亲人。

姥,晚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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