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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铁打的衣服流水的人”·做衣裳
我小的时候,家里的老老小小在穿着上既和住房一样,“破旧”,又同吃喝一样,“简单”。
——“穿着”发音“催扎”,也可以叫“行头”发音“航豆”等。
平日里,我们三兄弟经常展现出的穿着风貌是,一件新衣,哥哥穿“小”了我穿,我穿“小”了弟弟穿。此“小”不是真的把衣服穿“缩小”了哦,是我们长大了呢,呵呵。几番交替,上衣还是那件上衣,裤子还是那条裤子,只不过曾经的崭新、规整早就变得又旧又破了。衣服的主人也已更换了“内核”。真乃“铁打的衣服流水的人”呐。
我哥哥也并非经常幸运,我父亲穿“小”、穿旧的衣裤基本就由他先披挂。如此,破了补上,再破了再补上。一圈几年下来,衣服的本色已很难辨清。
我母亲健在时,破衣裤由母亲补。母亲“走”后,刚开始我爷爷帮着修补,后来就三兄弟自己学着补自己的。补的多了,也就顺手了、熟练了。由于添了不少的补丁,身上衣服的份量倒是重了不少。
唯有在跟随大人走亲访友和过新年时,身上最外面的一层“皮”才有可能“换”然一新。里面的?又看不见,顾不上了。
“做衣裳”,“做新衣服”也。新衣新裤从何而来?做呀。
由于当时新场农村的大多数家庭一年也就集中做上那么一次,所以,做新衣服,对众多农家而言,就是件一年里特别隆重、极其用心的大事。我家呢,人多、家贫、负担重,两三年才能做上一回。
于是,做新衣服在我家就显得格外当回事,一般只放在春节前后、一家人团圆在家之时。
每当要做新衣服了,大人们总要考虑再三。随后,提前一个多月,由我父亲出面,到杨辉桥西侧、离我家步行差不多半小时路程的乔家宅的裁缝师傅家登门邀请。
那时,手艺好的裁缝师傅受欢迎得很,方圆数里都会请他上门做。有时正赶上师傅已去筹备儿女婚事的家庭里做了,那就只能白跑一趟了,还得再等上好几天。因为做有婚事家庭的衣服,件数多、体量大,一做就要好几天。这样的话,你不提早去请,根本排不上号。
——“受欢迎”叫“吃香”发音“丘香”、“热门”发音“捏门”等。
——“这样的话”叫“咯能的闲话”发音“咯能额爱我”。
做新衣服当天,我爷爷或我父亲便一大早到新场镇上买鱼买肉、买烟买酒,用来好生伺候师徒两人,自然也化去了不下数月的这票那证。
师傅还算卖力,待与徒弟一后一前“吭哧吭哧”把课桌椅式的缝纫机扛进家门,一落定,便摆开架势,张罗着一把剪刀、一条皮尺、一根木尺、一块粉饼,投入“战斗”。此时,临时拆下充当工作台的正门木门板上,早堆满了一捆捆各色的土布匹。这些土布,都是我母亲长年累月出工下地之余和熬夜时亲手牵纱、经布积攒起来的。“的确良”?哪有啊!
——“土布”叫“老布”。在当时的新场农村,只要有女眷的农家,每年都会制作、积存一些这样的布匹的,毛糙、厚重,颜色总体呈蓝灰色调,花纹也大多是十字相交的粗细线条,极少有花卉、动物等图案的,设备、工艺所限吧。
——“熬夜”发音“熬哑”,叫“夜不收队”发音“哑勿收嘚”。
随着师傅手上驾轻就熟的“咔嚓咔嚓”、脚底前后踩踏的“吧嗒吧嗒”,一卷卷布匹展开后,很快就变幻成形状各异的多块布料,铺、叠在桌面上,眼花缭乱的。这些各式布块很快又变成了大人小孩的外套、衬衫、长裤,神奇得很哦。
——“脚底”发音“甲底”,叫“脚板头”发音“甲掰豆”。
——“外套”叫“罩衫”发音“罩赛”。
说是做一天,一般都要做到天色完全黑下来才算完。说是只做全衣全裤,到后来,都会央求师傅加做裤衩、饭兜、头巾、套袖之类。师傅一般也都会给东家面子,加量不加价,厚道。也是呀,难得做一次嘛。
——“裤衩”叫“短裤”发音“兑裤”、“牛头裤”发音“牛豆裤”、“三角裤”发音“赛高裤”等。
——“饭兜”叫“饭戴兜”。
——“套袖”叫“套油”。“套”住餐厨“油”污,说得怎么那么对呢。
如此,管上两顿饭,再付上一块工钱,完事了。就一块钱?当时就这个价呀。对于连年透支的我家而言,也已不少了。一天之中,我家的大人们还要时不时地给大师傅吐露声声诉苦、赔上串串感谢哩。
我们小孩子哪管大人们的窘迫加烦恼甚至苦痛,第二天就要吵着、闹着穿新衣服了。大人呢,早有打算,一般只会在去亲戚家或逢年过节时才舍得拿出来让你换上,平时穿不起啊,一旦不小心拉破、磨碎了,拿什么去再给你做呀。为了关键时刻能够闪亮登场,就只能委屈它们在陈旧的大木箱或五斗橱里躺着了。就这样,期待大人能带我们“出访”,期盼新年快点到来,就成了我们心中的梦想。
好不容易烦得大人们心软、开恩了,穿上新衣服的我们就不消停了,会马上挺胸叠肚、摇头晃脑地到宅村内外兜上几圈,在小伙伴们面前炫耀一番。
——“摇头晃脑”叫“摇头发尾巴”发音“摇豆发泥拨”等。
妈妈过世后,我家的土布也就只出不进了。请师傅上门做新衣服,就此和我家无缘、不“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