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人坐在大太阳底下,背靠着满是土蜂洞的土墙上,晒着。要是年轻人是坐不了那么久的,尽管是冬天的太阳,坐一会就全身发燥,想避到阴处。但是他却好像怎么也晒不够,像那沙地里的老鼋。
在全村人认识斗大的字加起来不到一箩筐的小村,他却每日手捧线装的古书。那时我还不知道他看的是什么书,只晓得书里的文字是从上到下、从右到左念起。
他是我的爷爷,已过世许多年了,时隔这么多年我时常会想起他。
记得他跟我说过的话已经不多,只记得常和他一块放牛。他待那头小黄牛如亲人一般,总是牵着牛绳去那青草茂盛的地方吃的饱饱的。我只管撒开牛绳任它自己吃去。
他那头是牝黄牛,我的是牡黄牛。回家时,小路只能过一头牛。他走在两头牛中间,我在最后面。我发现牡牛情绪不对,越走越急,牛绳拉也拉不住,一头将他撩到旱地里。我看见爷爷是腾空而起的。我不知道这次对他造成了多大的伤。他起来时好像并无大碍。
记不得爷爷从那次事件以后过了多久去世的,记得家里大厅停放了一口乌黑的棺材,森森骇人。父亲说,爷爷不想在棺前写“奠”字,要写“福”,还吩咐下葬时必须经过所有村庄。离他自己选好的墓地本来只有不到一里路,结果“八太方”扛着棺材走了几十里地,换人的时候棺材不能落地,必须在行进当中完成换人。亲戚在后面披麻戴孝跟着,我和一个堂兄扛着花圈。
爷爷在他去世的前几年就为自己选好墓地了——离村不远的小山坡底下。那是座石头山,山石不是很硬。他在那种了两棵柏树,我当时不知道他为什么好端端在那石头岭上种树,只觉得肯定种不成。
开土建墓时,有个风水先生还说那处墓地“风水”很好,我忘记了他说正对着什么。
十年后,我奶奶也葬在了一处。那两棵柏树也长成了大树。只是没料到,新建的新村使坟墓变成了村中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