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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一只活了上千年的妖,专偷人心,是那种把心脏挖出来,一口吃掉的偷,不是让人犯相思,食不能寐,夜不能寝。也不是什么心都吃,一般我只找长相貌美,品行端正的,太丑的,下不了口。不过我活了这么些年,已经很少亲自动手,寻找目标了,有世间灵物,供我驱使。
后来我有点无聊,就收养了一个徒儿。他的爹娘都是捉妖师,就是人倒霉了一点,被一个五百年道行的猫妖,吞到了肚子里,而这个时候,我从天而降,一袭白衣,便把小娃掳走了。
他叫稚石,一颗稚嫩、屁事不懂的石头,除了干饭,就是问我什么时候能去报仇。
他那个时候,已经三岁了,有那么一丁点的记忆,恨透了猫这种生物;而我是集天地灵气,形成的灵妖,变换多端,可男可女,捉妖师,一直将我列在最难捉排行榜榜首。
大概他们也不知道,我为什么会收养一个捉妖师的后代。毕竟他知道我的身份,以后可能会和那些捉妖师一样,站在我的对立面。
其实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会救他,只是他爹娘和猫妖打架的时候,吵到我了,我一向,分的清敌友,自然不能吃猫妖,而且那只猫妖太丑了,我也不感兴趣,反而是稚石,白白净净的,软软糯糯的。也好在我不吃老弱妇孺,否则他的心,早就已经进我的肚子了,也不至于被我养到十六岁。
“师父,我可以去报仇了吗?”
稚石看着躺在屋檐上晒太阳的师父,手上拿着从山下捉妖师那里,打劫来的各种符咒。稚石毕竟是跟着一只妖长大的,但好在,烧杀抢掠,也只做了抢。
“他都活五百多年了,你这点微末伎俩。”我躺在屋檐上晒太阳,看着自己一手养大的少年:他一身白袍,逆着风,站在阳光下,温文尔雅,长身而立。
这个年纪的心吃下去,让人心情愉悦啊。而他搜刮来的东西,还赶不上猫妖一根毛。想报仇,实在是螳臂当车,不自量力。我翻了一个白眼。
“这不是还有师父。”稚石足尖点地,飞身而上。他看着沐浴在阳光下的师父,十几年过去,她似乎一点也没变:一身红艳的襦裙穿在她身上,外罩一件薄纱青丝软袍,头上只斜斜插着一只白玉钗,不施粉黛,倾城绝色。
“师父出马,自然马到功成。” 山下那些俗人,怎么配提师父,稚石眼中划过一抹狠绝,而后狗腿子似的,蹲在师父身旁,露出一张天真灿烂的笑脸。手有轻有缓地捏在师父肩上,讨好道。
“那种丑东西,我才懒得去。”我挥了挥手,这亲自养大的猎物,终归是不忍心吞下去的。我示意他哪凉快,去哪呆着,实在不行,就下山交交朋友。
他志在报仇,而不是跟着那些捉妖师,整天想着怎么消灭我。我也乐得传授一些人类的本事给他:什么轻功术法,刀枪棍棒,毫不吝啬。毕竟我也活了上千年,这些东西,会一点,也不足为奇,至于诗词歌赋,之乎者也,我就没耐心了,常抓着他去那些私塾,扔在房顶,让他学,这十几年下来,他也能文绉绉地讲上几句。
“师父,我去给您做饭。”稚石没听师父的话,去交朋友。
他本就是极为聪慧的人,有任何不懂的,他都可以趁师父睡觉的时候,去私塾抓来老头,给他一对一教学。老头虽然手有点抖,话也说不利索。但久而久之,就习惯了。
那老头说得最多的一句话,就是迷途知返。
稚石并不觉得自己迷途了,他要为爹娘报仇,这个想法,一直很明确,而且师父养大他,他不能不报恩,其实师父自打收养他以后,就不吃人心了。
我哪里不想吃?只是吃人心,不是我的主食。我是集天地灵气而生,自然要靠天地灵气滋养,偶尔看到貌美的人,有些忍不住而已,后来收养稚石,他是要吃饭的。他总是用一双水汪汪的眼睛看着你,摸着咕咕叫,饿扁扁的肚子,可怜巴巴地叫一声师父。
我哪里顾得什么其他人,拎着稚石往酒楼飞,看他喜欢吃那个,就往上一丢。他模样可怜,惹人疼爱,多是能吃上饱饭的,每次还会给我带一些回来。
可那些我一向都是直接扔掉的,我可是吃人心的妖,这些东西,拉低档次,不过我终归是最难捉排行榜榜首,想来捉我提升名气的捉妖师太多了。从前我懒得对付,就隐了身形,看他们急得跳脚。现在多了一个稚石,藏得再深,也抵不住他一日三餐不落。
干脆,就挑了个山,建了一座宅院,来挑战的人,是络绎不绝,每次我都是等着他们用了各种办法,最后无功而返。有的捉妖师,就对稚石上心了。
但那个时候,他已经七岁了。能自己动手做饭不说,偶尔还会来孝敬我。那些人送出去的美食诱惑,便一点不管用了。
后来稚石渐渐大了,学会的东西多了,那些下三滥的捉妖师,都被他打下去了;至于那些德高望重的,反正也打不过我,来了也是丢人。只说我再没害过人,便这样和睦相处吧。所以我这些日子,过得有点无聊,倒不如,帮好徒儿找找猫妖。
我伸出食指来,随意画了一个圈,万物生灵,但凡开了智的,皆会听我号令。不过那些有了百年修为,对我看不上眼的,就不太听了,大家井水不犯河水,我也无所谓。
毕竟称霸妖界,不是我的梦想,好吃懒做才是。
等我把猫妖的行踪告诉徒儿,他邀请我跟着一起去,我拒绝了。实在是那猫妖的幻化,太丑了,真不配让我去这么一趟。稚石虽然觉得可惜,但还是踏上了报仇之路。
“天气冷了,师父多穿点。” 临行前,唠唠叨叨了好久。
“我是妖,不怕冷。”
“徒儿走了,就没人给您做饭了。”
“我是妖,不吃饭。”
“徒儿下了符咒,那些捉妖师轻易不敢上来。”
“我是妖,还是很厉害的妖,怕什么。”
“徒儿……”
“你可快点走吧。”
我掌风一扇,直接给稚石送到了山下,好在他会武功,当下做出反应,立在原地,我原本以为,我不会在乎的。
孩子养大了,总要走的。
“哎,还真是……带回来一个麻烦。” 但这里处处是他的身影。
我一向是想到什么,就去做什么,所以尾随稚石到了金石镇,他身边不知何时多了一位少女,叽叽喳喳地,好像一个大傻子,什么也不懂,什么都要问。
“稚石,你不叫稚石啊。你姓柳,叫柳无宴。” 她说自己的爹娘与稚石爹娘是好友。
嗯,天下无不散的宴席,况且这名字挺好。我点点头,隐了身影,站在稚石身侧。
“哦。”稚石的回复很淡,但我能听出来,他不开心了,我就说这么唠叨,指定会让人烦的。
“无宴哥哥,我爹爹得知伯父伯母故去,知道你还活着,找了你很多年。”那姑娘一脸还好我找到你了,肯定会好好照顾你的表情。
我不禁怀疑,我是饿着他,还是渴着他了,好在稚石仍旧是那个表情。
他忍了三天,实在是没忍住,就提议让小姑娘做诱饵,去把猫妖勾出来。和小姑娘同行的那群人,自然不同意。尤其是那个灰衣少年,看稚石的眼神,恨不得把他生吞活剥了。
“你这不是让她去送命。”
“是。”他想,送了命,就不会唠叨了。
“果然是被妖养大的,如此冷漠自私。”
“你们生我了?养我了?给我钱银了?给我衣裳穿了?”稚石不想废话,又不是他要这群人跟着来的。若不是这姑娘和爹娘有些联系,他早就去杀了猫妖,为爹娘报仇了。
我点点头。
他的确不是我生的,但是我养的:钱银,是我变出来的;衣裳,是用我变出来的钱银买的。
那我应该有话语权,我觉得稚石做得对啊。
“无宴哥哥,我可以去。”小姑娘想了想,同意了。
灰衣少年怕她有危险,也要去。
我摇了摇头。
这猫妖也不是傻子,这灰衣少年明显就是捉妖师,身上还有符咒。倒是这姑娘,应是个平常人,身上一点术法的味道都没有,猫妖虽然不怕这些孩子,但他怕我啊,依着他的警惕性,应该知道我来了。
我虽然比他多活了五百年,但这十几年,他吃的人太多了,修为大增。可能是好久没人揍他了,所以有些肆意妄为了。
我一直跟着稚石,看那姑娘含情脉脉。
不过说实话,我喜欢好看的。所以养稚石时,也是照着最好看养的。因而他在一众少年里,也是容貌最出色,气质最好的,这姑娘心动,也正常。
所以为了他,去诱骗猫妖,更正常了。
那姑娘最后还是说服了灰衣少年,独自一人,踏上金石镇的石榴山。那猫妖就窝在石榴山的某个地方。只是他贼得很,不会轻易出来。
他喜欢美人,依着这姑娘的样貌,我倒是不担心猫妖不会出来。只是隐了自己的气息,好让猫妖降低防备,给稚石一个报仇的机会。
其实我也可以直接把小猫仔抓出来,拎到稚石住的客栈,邀这头等功。但我又觉得,没有这个必要。我教了他这么多,肯定要看看他的本事,到底能不能成为最厉害的捉妖师。
那姑娘果然把猫妖引出来了。
我是妖,人越少,捉妖师就越少,所以我不会帮他们。死一个,死一群,都无所谓。
但如果稚石有事,我不会袖手旁观,那些有名气的捉妖师,都会收徒,灰衣少年,就是其中一个,他身上的宝贝,还是不少的,可惜,为了保护那姑娘,就顾不得旁人。
不像稚石,只为报仇。
人奔着一个目标去努力,就容易成功,可惜,他还是被猫妖算计了,毕竟猫妖活的年头久,也不要脸。
稚石被这群人拖累,被猫妖划了一爪子,好在是手臂,不是脸。否则,师父就要嫌弃他了。
他拿起灰衣少年丢在地上的除妖剑,刺进奄奄一息的猫妖身体里。不防猫妖伸出手来,要和他同归于尽。那一掌若是打过来,他必死。
“无宴哥哥,你放开我,我要去救他。”那姑娘躲在树林,被灰衣少年紧紧抱着,说的话,很自不量力。
我挡在稚石身前,接了那一掌。趁着众人不注意,拿了猫妖的妖丹,收了起来。众人只看到一股无形的力量,将猫妖弹出数米远。
我还好心地,将那柄剑留在猫妖胸口,这猫妖为祸一方,如今被稚石除了,金石镇的百姓,很感谢他。
他成了大英雄。
灰衣少年说稚石是被妖养大的,那姑娘说他是捉妖师的后代,百姓才不会计较他从前是谁,只知道他现在除去了一个祸害,因而灰衣少年败下阵来。
后面事情的发展,应该是那姑娘与稚石有娃娃亲,灰衣少年虽然不甘心,但痴情那姑娘,再怎么用计谋,也比不过稚石。
他该有人的一生,而不是妖的一生。
我离开了那座宅院。
“师父。” 在猫妖被我震飞的时候,他说。
我没有现身。
那姑娘带着他回去了,去了京城,他的爹娘也是很厉害的捉妖师,只是恰好遇上了更厉害的猫妖,被吞入腹中。他那天是不满爹娘背着他,偷偷跑出来。所以跟在爹娘的身后,看到爹娘和猫眼打架,以及被吞。
那天是柳无宴的生辰,也是他的忌日。
稚石一直叫这个名字,他去了京城,回了家。
他是有家的。
这座宅院,被打扫得很干净,那姑娘的爹的确是他爹的好友,他没有要功名利禄,选择了浪迹天涯。
记得有一天,稚石躺在客栈浅眠,朦胧间,感觉看到了师父:她坐在床边,将一颗丹药,化在他的身体里,稚石一直以这个样貌活着,没有变老。
“师父,现在,我也是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