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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猫死了，死在了盛夏。被发现时已经臭了，老猫租住在一个四合院里，臭味一开始只有一点点，邻居们都没当回事儿，都当是下水道反味了，或者谁家的猫啊，狗啊死了，直到臭味越来越大，大到大家都受不了了，才终于有人发现死掉的老猫。

院里死了人，好事儿的街坊都来看热闹，又因为实在是太臭了，大家又都没靠近，都不需要警察围警戒线，大家自觉地围成一个圆，站在圆外互相打听，讨论着院里死的是谁。不多时，远处传来了“滴哇滴哇”的警笛声。是警察来了，大家主动让出一条通往老猫住的房子的道。这时不远处又响起了警笛声，和警车的声音略有不同，是救护车的。

“人都死了，还打什么120，直接找殡仪馆啊，真是瞎胡闹！”120的司机到现场看了情况，抱怨了一声，随即便开上救护车扬长而去。

这边警察的勘验结果也出来了，排除他杀自杀，定性为意外死亡，便也收拾起家伙什撤了。

那老猫的尸体怎么办，成了摆在大家面前的难题，殡仪馆谁来叫，谁出钱，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没言语。最后还是社区出面，叫来了殡仪馆，把老猫已经开始流黄水的尸体拉走了，只剩下满屋的臭气还宣告着这里刚有个死人。

“哎哟，天杀的，你要死死远点嘛，死在我屋里算咋个回事儿嘛，我真是倒了八辈子血霉了，这房子以后咋个租得出去。”直到这时，房子的房东才姗姗来迟，是个卷发的中年胖女人，一来就开始哭天抢地地大喊着。

老猫六十多岁的年纪，有没有儿女大家不知道，是四年前来到这里的。租了四合院里最便宜的一间屋，跟着他一起来的还有一只猫，那只猫看上去和他一样老，身上斑斑点点都有些秃了，老猫在附近一家医院找了一个烧锅炉的营生，每天夜里上班，清晨回来，和院子里的众人也打不了几个照面，再加上他平时深居简出，以至于住了四年大家连他姓啥叫啥都不知道，孩子们有时在院子里见了就唤他猫爷爷，他也乐得答应。于是乎，老猫的名字应运而生，看得出来，他确实是个极爱猫的人。

老猫的事儿甚嚣尘上了几天，也渐渐落下了尘埃，人们不再谈论起关于他的话题，继续着自己的生活。渐渐地老猫的痕迹似乎只有那个胖房东还在意着，不在意也不行，满屋子的臭味打开门散了几天还散不干净，本来房东准备找保洁公司来打扫的，但是对方一听是打扫死了人的屋子，都不太愿意接，有的则开出天价的保洁费。房东没了法子，一咬牙，一跺脚，干脆自己打扫。

而就在房东打扫这天，院子里来了个中年人。中年人在大院门外踌躇了很久，才踏进院内。院里来了陌生人，大家都好奇是哪家的亲戚，直到他找院里的人问前两天院里死了那个老人住哪，大家才恍然，原来是老猫的亲戚。中年人顺着指路人指的方向来到老猫租住的房前，映入眼帘的是一个臃肿的身体正用钢丝球使劲刷洗着地面。一边刷一边嘴里还不干净。

“呸，真晦气，死老头子，要死也不死远点，偏偏死老娘房子里，给老娘累的。”

中年男人刚还在想怎么联系房东打开房子，没想到一来房门是打开的，估摸着地上骂骂咧咧的女人就是房东了。阳光透过门，洒在屋子里，也把中年男人的影子拉得老长，一并拉扯进了屋子，房东看到地上的影子，抬起了头，看着面前这个穿着西装，满身风尘的中年人。

“你找谁？”房东的语气生硬，显然还没从刚才的骂劲中缓过来。

“请问，刘长福之前是住这么？”中年人歉意地笑笑，语气温和，似乎想把房东从骂劲的情绪中缓和出来。

“你是他什么人?”房东脸上闪烁着狐疑，刘长福就是老猫的本名，旁人可能不知，但是作为房东，她是知道的。

“那个，我是他儿......侄儿，来领下他的遗物。”

“好嘛，我正愁找不到正主呢。”房东站起身来，把手中的钢丝球和抹布往边上的盆里一甩，本想双手环抱胸前，但是想想刚刷了地，又把手放下了。

“你叔是有遗物，也确实都在我这。你要是想拿走也可以，把我房子的清洁费，名誉损失费赔给我先。”

“名誉损失费？”

“废话，你叔死在我的房子里，以后这房子怎么往外出租，你不赔谁赔？至于这清洁费，就更是应当应分的。哎哟，我这老腰。”房东说着用手撑了下自己的腰，看样子打扫这屋子确实把她累得够呛。

“那个......多少钱？”

房东没想到中年人这么大方，她本来打算把清洁费挣回来就好，能顺便要点补偿就更好了，毕竟别人家里死了人，也不好做得太过。但是中年人这么耿直地直接问多少钱，那房东自然就不客气了。伸出手用手指比了个数。

“两千？”

“两千？我呸，两千就想把我打发了？两万，少一子儿甭谈。”其实房东也拿不准老猫在这个侄儿心中的分量，老猫留下的遗物她也还没来得及细看，于是开了个价格。当然价格不合适还可以再谈嘛，目前来看两千这个价格至少这个中年人是能接受的。

“不是，大姐，你也不能趁火打劫吧，我就拿个遗物，你这房子又没坏，收拾干净一样可以租出去嘛。”中年人面露难色，但是没有扭头就走，房东就知道有的谈。

“嘿，来来来。”房东拽起中年人的衣袖，把他拉到院子中间。

“你问问，你问问，给他们，他们租吗，哪怕只要一半房租，你问问呀。”房东的嗓门奇大，吸引院子里的邻居们都出来看热闹。中年人脸憋得涨红，脑袋低垂，眼睛瞄着地面，一言不发。

“我说刘平安，你办点事儿能不能别这么磨叽，拿个东西拿这么久，你跟老娘这磨洋工呢？”就在中年人不知该怎么解场时，又一个尖锐的中年女人的声音从院门外传了进来，众人纷纷望向院门外，只见一个头顶着栗色大波浪的头发，面庞尖瘦，画着浓妆的女人走了进来，嘴角上还有个黑痣，一看也不是好相与的主。

“老婆，这呢！”中年男人一见女人，仿佛看到了救星，赶忙招手示意她过来。女人一进来就看见了被房东抓着的丈夫，立马加快了脚步，腿上迈着步，嘴也没停下。

“干嘛呢，你抓着我家老陈干嘛？把手给我撒开。”瘦女人上前就去抓扯房东大姐的手。

“干嘛？你男人不给钱就想把东西拿走？天底下哪有这么轻松的事儿？我给你们说，今天你们不给我房子的赔偿，想拿东西？门儿都没有！”

“什么钱？人死债消，你要钱啊，下去找他爹要啊。”消瘦的中年女人突然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赶忙捂住嘴。

可是奈何房东大姐耳朵听得真切。

“爹？”

房东大姐疑惑地转头看向中年男人，瞬间了然，扯着嗓子喊，她嗓门本来就大，现如今加上扯着嗓子，院子外不少过路的都驻足往院内观瞧。

“好啊，你不是说你是刘长福的侄儿吗？怎么？为了不给钱，爹都不认了？”

中年男人刚恢复血色的脸霎时间又憋得通红，比起刚才甚至犹有过之。

“大伙都来看看啊，这就是老猫的好儿子，爹死了不管。现在上门找我来拿遗物，还说是老猫的侄儿？天底下有这样当儿子的吗？有这样当儿媳妇儿的吗？”

周围人听到纷纷议论起来，还有的对着和房东大姐对峙的夫妻二人开始指指点点。

瘦女人眼看事态发展不受控制了，此时也慌了神，赶忙对中年男人使眼色。

中年男人秒懂，压低声音跟房东大姐说。

“大姐，有话好说，两万就两万。咱们一手交钱一手交货。”

“两万？门都没有，两万就想把我打发了？”房东大姐眼睛微眯，嘴角微翘。粗胖的右手冲着男人扬了扬，比出了五根手指。

“五万？你咋不去抢呢。”中年男人失声道。

“随你便，爱要不要！不要啊，那一堆东西就当给我的房子补偿了。”

中年男人眼中闪过一丝厉色，眼神看向自己老婆，又看了眼老猫租住的房子，他老婆秒懂，冲他点了点头。随即中年男人一下坐到地上，双手抱住房东大姐的一条腿，开始卖惨。

“大姐，我上有老下有小，这五万块钱我确实拿不出来，你就行行好，把我爹的遗物还给我吧。”

房东大姐没想到男人来这一出，一边扒拉着男人，一边骂道。

“你爹都死了，你有个屁的老。我给你说，今天这五万一个子儿都不能少。”

而就在房东大姐和男人纠缠的时候，瘦女人趁着所有人的目光都被两人吸引，悄悄退出了人群，往老猫住的地方摸了过去。

不一会儿，只见瘦女人抱着一包东西又匆匆从屋子里钻了出来。此时男人还在一把鼻涕一把泪地跟房东大姐纠缠，那眼泪鼻涕都蹭到了房东大姐的黑色紧身裤上，可把房东大姐恶心坏了。

男人余光瞄到自己女人已经得手，慢慢也停下了哭诉，缓缓起身，冲着房东大姐鞠了个躬。

“大姐，实在不好意思，我一时间确实拿不出这么多钱，这样，我回去找亲戚朋友借，等我凑够了钱，再回来找你拿。”

说完转身就走，留下一脸懵圈的房东大姐。

怎么，这就转性了？就在众人和房东大姐疑惑之时，夫妻二人却又去而复返。不同的是，此时二人身后还站着两位警察。原来，刚刚有人见院里吵起来就报了警，幸好警察来得及时，在夫妻二人刚踏出院门，庆幸瞒天过海时，就将二人拦了下来。

看见院门口站着的二人，瘦女人手里还抱着一堆东西。房东大姐眼多尖啊，一眼就认出那是老猫的遗物。

“好啊，我说你小子怎么突然转性了，搞半天跟老娘这玩明修栈道暗度陈仓呢！警察同志，快把他俩逮起来，他俩是贼。”

“好啦好啦，有什么跟我们回所里说。还有，你俩也别想着跑，现在跑就是畏罪潜逃，到时候要发通缉令的。”其中一个年龄稍长的警察吓唬夫妻俩，防止他们再玩什么心眼。

所里，房东大姐，夫妻俩，还有几个好事儿又知道一些内情的街坊，东拉西扯了两个多小时，警察算是彻底把事情搞清楚了。

老猫原名叫刘长福，原来是国企的一名职工，几年前年满退休。因为老伴死的早，再加上就一个儿子，索性就把老家房子卖了，搬过来和儿子一起住。儿子呢，刚开始还算孝顺，老猫也乐得安逸，想着儿子儿媳孝顺，也没什么后顾之忧，就把自己的养老钱以及卖老家房子的钱拿了出来，给孙子买了婚房。可买了房之后没多久，儿子儿媳就变了，动不动就冲着他发火，明里暗里说他老了不中用了，将来病了照顾起来也麻烦。

老猫虽然平时沉默寡言，但是性格执拗，哪受得了这气。干脆自己搬了出来，眼不见心不烦，图个耳根清净，夫妻俩自然求之不得。连着几年，连看都没来看老猫，直到这次听人说老爹意外去世了，想着老爹还有些退休金，这几年还找了个工作，估摸着又攒了不少钱，夫妻俩这才打起了老猫遗物的主意。

闹清了事情原委，众人看夫妻俩的眼神充满了鄙夷，但是他俩的行为还谈不上判刑的地步，只能口头警告和批评教育。然后就是房东大姐房子的事儿，这事儿吧，其实警察也不好定性。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只能让他们私下协商，两夫妻此时被众人指指点点，再加上好奇老猫到底攒了多少钱，早就想早点离开回去数钱。于是乎，拉扯了半个多小时，终于以两万两千元赔偿从房东大姐那换来了老猫的遗物。

刚把钱给房东大姐转过去，两人就迫不及待地翻找起老猫的存折。老猫岁数大了，用不来卡，一般有钱都是存在存折上，这点夫妻二人都是知道的，所以找到存折基本就相当于拿到了老猫的遗产。不一会，男人终于从一件衣服的口袋里翻找出了一个红色的存折，存折打开，瘦女人，房东大姐，几个街坊都凑过来看。

“不可能，这不可能，怎么才这一点钱。”男人声音凄厉，随即用手指着房东大姐。

“是你，是你把钱取走了，是不是？”

“放屁，你爹存折密码我怎么知道？我是你后妈啊？”

房东大姐一句话逗得众人哈哈大笑，一方面笑房东大姐的幽默，一方面笑男人偷鸡不成蚀把米。

傍晚，这场闹剧终于落下了帷幕，夫妻二人如同两只斗败的公鸡一般离开了派出所，派出所门口的垃圾桶里塞满了老人的衣服裤子，都是老猫的遗物，他们带走的只有那张存折。

房东大姐也回到了院子，看着老猫租住的房子，不由地感慨万千。

“两个白眼狼，害得老娘明天还要来打扫。”房东大姐忒了一口，准备离开。却不想，一声猫叫吸引了她的注意。“喵~”，循声而去，一只浑身斑斑点点，老得都掉毛的猫正趴在老猫屋前的灌木丛中。

“哎呦，这不是老猫的猫吗？怎么瘦成这个鬼样子。哎，看着怪可怜的，算了，也算是一场缘分吧，你主人没了，以后就跟着我吧。”说着大姐就去抓这只老猫的后脖子，说来也怪，这只老猫也不跑，任由房东大姐抓。提溜起来一看，猫脖子上还有个项圈，项圈的下面挂着一颗金色且分量不轻的铃铛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