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庆幸我是农村的孩子,我庆幸我在农村学校教书,我庆幸因此拥有了一片小菜园――在那里,我种植和收获着另一份四季的惊喜和馈赠。
在我妈手底下生活的这20年,我极少下地干活。尽管我是家里的老大,却是受爸妈最宠爱的一个。这大约和我一直成绩不错有点关系,他们寄希望于我能读书出人头地,农活就很少交给我干;而我,也就心安理得的陌生于所有农村孩子该会的技能(诸如识别麦子蒜苗和韭菜,使用锄头竟是退着往后锄,后来才知道白面是用小麦磨的而不是玉米,拔草的日暮里未见功劳,竟然对着一群喇叭花编织了小诗一首,白嫩的手向来只会浅尝辄止于一个水泡,而从没有磨过茧子,甚至于杂草和庄稼傻傻分不清更是常事……)。设若去怀疑我不是农村的孩子,或者最可能是娇生惯养的老小,连我自己都羞赧于有理有据地去辩驳。
读书上学工作,从一个学校到另一个学校,我似乎很有理由继续养尊处优的生活。直到结婚,随爱人到另一个乡镇里上班,离开了疼爱我的父母,也告别了我公主般的受宠时代。
学校里有一片闲置的空地,每个老师分出两畦来,开始种植和侍弄应季的蔬菜。直到那个时候,当家操心的我,才开始真正的亲近一片土地,一颗种子的破土、生长、开花直到结出各类蔬果,真正的体会劳动着的辛苦却又如此美妙。
春分之后或者更早,当日光已有微醺的暖意的时候,就开始酝酿如何惊动这片土地,哪一畦种些早春的青菜,哪一畦要留种豆角黄瓜。用铁锹铲平地畦之后,就开始浇水洇地。等地面稍微干硬了之后,真正的春种的忙碌就拉开了帷幕。大抵要挑一个周末或者没课的下午,爱人当主将,我做副手。先均匀地撒施一些底肥,有时是积攒的农家肥,更多时候是买上十块钱的复合肥,白花花的撒满地面。一柄铁锹在手,用脚蹬住锹甲,用力掘,翻出新土来。然后用铁扒碾碎土块、蹚平,横着过一遍竖着过一遍,带着些潮湿的土地,仿佛用熨斗熨过的新衬衣,分外敦厚而亲切。细细地撒上种子,小油菜、油麦菜、生菜、芫荽、茼蒿……连它们的种子都形状各异,散发着不同的香味。然后盖上薄膜压封严实,过不了几天,就可见青青的嫩芽钻出,密密的铺满在薄膜之下,顶着一头露珠。挑一个傍晚,将薄膜掀开,用洒水壶给它们洒水。喝足了水的菜苗,顶着几瓣嫩叶,沐浴了甘霖,愈发的青翠,个个争宠似的往上长。再过五六天,就可以剔着大些的吃了,边剔边长,第二天空出来的那方寸之地就被周围的青菜占满,永远是均匀的,永远是生长的,这样似乎总有吃不完的菜,总有赏不完的绿。
“清明前后,种花种豆”,陆陆续续种上豆角黄瓜西葫芦,茄子西红柿等等。属于攀缘科的蔬菜们,伸出茎须,不紧不慢的往架子上缠绕攀升,永远螺旋式上升,和历史发展惊人的相似!(在教地理课时,关于南北半球的区别,我就提到了北半球植物的缠绕永远是逆时针,和南半球恰恰相反,这是我自己亲自验证的结论,颇为孩子们敬佩不已。看来生活才是一门永远待发现待验证的大学问啊)茄子茁壮,西红柿繁盛,韭菜割了一茬又一茬。最是四五月间,满园绿色,旺盛地生长着,仿佛开展一场莫不声色的竞赛,又仿佛是一部兴味盎然的长篇小说,仅仅隔上半晌或者一夜,它就攀上了一个新高度,它开出第一朵黄花,它的荒杈又窜出老高,开始该掰掉了……它们各自演绎着属于它们自己的青春乐章,绝不雷同,拒绝抄袭。有时空出的闲地儿,还会补种上几株毛豆几杆玉米几簇花生几棵向日葵,或者甜瓜西瓜,但凡可以弄到的种子,我们都会找到它生长的地儿;地头旮旯一定要补上几株南瓜冬瓜丝瓜,任由它们缠绕攀爬,有的攀上墙头,到院外窥伺;有的攀上窗棂,再結几个嫩瓜;有的跑到豆角架上侵占捣乱――“给它一寸土地,收获总有惊喜”!
周末的清晨,早上起来第一件事就是去菜园子里视察,像对自己的孩子那样,亲近每一株植物的长势。满眼的绿意盎然,满心的舒畅欣悦。最有趣的是给荨瓜对花,雄花和雌花的区别就在于花蕊的形状。把雄花摘掉,剥去花瓣,只留下黄色的柱状花蕊,上面长满了饱满的花粉。把它安到雄花花蕊的怀抱里,让他们联姻,这样就保证了传粉的高效,结出来的瓜会长的很匀实和茁壮,否则的话即使结瓜了,要么小头大尾巴,要么尽早就夭折。有时会带上一把铲子,铲草封土;由此我认识了许多野菜,诸如春天的荠菜可以蒸着吃,马齿苋或者灰灰菜可以在蒸馒头的时候做成菜窝窝,剜些蒲公英洗净晾干可以泡茶喝,那种叫做牛津草的要及时铲除,它的占有欲太强,偶有几株喇叭花倒是不用当做杂草,开出来蓝色粉色的自我,都在我的诗行里情绪里灼灼闪耀。
种菜的学问,听人家说说,看人家做做,易学易会,所谓“庄稼活,不用学;人家咋着咱咋着”,倒是这种菜的辛劳和脏累,之于乐趣和收获完全可以忽略不计,甚至我可以大胆的猜测,陶渊明的“晨兴理荒秽,带月荷锄归”这句貌似的辛劳,都被田园风光和自得之乐取而代之,这晨夕中间,说不定他在和一只蚂蚱逗趣和一只蝴蝶追逐,吟着诗唱着曲,悠哉悠哉,俨然若神人,谁还去那名利场上挖苦心思?
寓言故事里的小灰兔说“只有自己种,才有吃不完的菜”,吃不完,就拿到老家去分享。这时候我妈就会特别地表扬并鼓励我,我知道她希望我们自立,以后的日子很长,会把自己的日子过踏实了,她才会放心。
来到这所学校已经十四年了,我与这片菜园的情缘也续了十四年。它供给最绿色环保的蔬菜,成就最田园最有意义的课余,也成为我诸多诗篇中最有生机的意象诗句。它是挚友是近邻更是生命里不可割舍的情缘纠葛。
今夏写此文,颇有点伤感――只愿心有方寸土,此生不荒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