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辱堂建在整个空明派最靠近西侧的地方,地势又高,平时门禁甚严,顾鲜少有人走动,初春尚有几分料峭寒意,数万亩起伏波澜的草甸已萌发新绿,从高处望去,一片寂静祥和,正房后的院里却嘈杂的很,两排大红实木漆皮箱子整整齐齐摆放在院中,一个身着蓝色襦裙,套着银白马甲的俏丽丫头正吩咐人清点物件,声音咋呼得很,来来往往的众人叽叽喳喳,好不热闹。
院子里的人忙的火热,从屋子里却传/出了一道十分清冷的声音,“小芮,不用清点了,直接放库房吧。”
“哎呦我的小姐诶,这可都是上用的贡品,不造册入库,丢了可不是小事,我知道您不在乎这些个俗物,可是东西一旦传出去了可怎么办呐!”
“你们都赶紧的,手脚麻利点。”
掌门师兄弟三人一进院子看到得就是这么个场景,几个没清点完的箱子大敞着,玲珑稠布,玉器金皿,更有满满几箱子各色瓷器,韩姜子咂了咂嘴,“嚯,这好家伙,刚入春就送来了。”
小芮听到来人说话,立马放下了手里的册子,“呦,韩师叔,掌门和安师叔也来了。”
话音一落,里面就有人掀开帘子缓步而出,十五岁的女子身着的是内门弟子常穿的嵌黑纱的白衣白袍,到了太阳光底下才能发现衣服上流着一层暗光,袖口衣领处皆有象征辈分的黑色暗纹,她一头青丝未束,洒落至腰间,俯身抱拳作揖,“掌门,师兄”。
“多时未见,小丫头长成个大姑娘了啊,还有这长相,怕是整个大晋都找不出第二个来,真是女大十八变,越变越俊。”
“师兄归来,奚微本该亲自接待,只是剑法初成,一心参悟,倒忘了师兄的洗尘宴。”
“欸,这些俗务你就别操心了,我这次回来带了块宝贝给你 ,小芮,找人接一下。”
众人寒暄了几句,进屋入座上茶,又是一番功夫。
“嗯,峨眉新出的云雾,也就只有你这儿有这么好的茶。”
“咱们这儿有什么好茶还不是小姐看着安师叔的喜好列的单子,她是不拘喝什么的。”
季朝坐在椅子上磕了一下茶碗,看着宋泺面无表情的侧脸,暗暗叹了一口气, “先别管茶了,师妹,我们师兄弟几人除了大师兄没人善用剑的,微明剑法什么样子见得也实在不多, 不知师父是怎么说的。”
宋泺略皱了下眉,做出思索状,组织了一下语言,“我正好有事请教掌门师兄,那日我似有感悟,在发山石附近演练了几式杂招,师父要我用上十成内力按照心中所想所行,剑招收势过后师父便大笑不止,说剑法已成,我后来又参悟多日,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哦?还有这等事。”
“修习微明剑法近三年,心法不过‘将欲歙之,必固张之;将欲弱之,必固强之;将欲废之,必固兴之;将欲取之,必固与之’几句,却在施行时屡遭瓶颈,师父说剑法已成,我却觉得空明派传承百年的剑法不该只有这个样子。”
“你的意思是说微明剑法,没有它本身该有的威势,你就没问师父缘故。”
“师父就只大笑,说了一句‘世间武功,自有缘法’。”
“哈哈哈,师父果然还是说话四五不着六,编瞎话哄人,师兄还总说我,这可不跟师父学的。”
安江尹正听得一头雾水,听了韩姜子这话更是不耐烦,“瞎添什么乱。”
韩姜子里面站了起来,指着安江尹的脑袋说, “谁添乱了,诶,不是我说你,你现在怎么这么讨人嫌,小时候明明很听话的,都是师父教坏了的。”
“整日这样,成何体统!”
宋泺看着他们这一番热闹的场景,竟别有一种真实感,她闭关一年,终日对着寂静山岗,也鲜少开口说话,万般心思不过止于至高武境之内,如今甫一出关看到外面人事,一动一静,都平添几分可爱之色,所以今日才会默许院子里的嘈杂喧闹,一时思量之间脑子里又闪过师父边拨弄着胡子边扬声说道的那句“世间武功,自有缘法”,她虽一心执着于功法招式,却也不是真的无心之人,师父,师门兄弟,甚至是那远在京城的血肉牵绊,细想下来,皆是需要用心之处,生就俗世,哪里就“赤条条”“无牵挂”了呢,如此一来,武学上的费解给她的苦恼竟减轻了不少。
这样想着,自然也就开了口。
“罢了,一时之碍,眼下总还有别的事。”
江安尹听完此话,颇为诧异,他从少年起便看着宋泺长大,她对所有俗务基本都不在意,满心满意扑在空明派传下来的这些功法里,虽才及笄之年,却倒像个修道之人,说她愚钝,却又万事通透,说她明白,却又不似那么回事,现在能说出这种话来,的确让人不解。
“看来奚微这闭关一年,不只武学上长进了,心境也长进不少。”
韩姜子这人想事从不往别的地方想,怎么方便怎么来,听他们说的难受,就更懒得就这档子事再议论,于是大咧咧喊到“就说了这劳什子剑法没什么好的,我看我们也别多费这功夫,小师妹今年及笄,打算怎么安排?”
“这等大事,师妹定是要回家一趟的。”
小芮续了新的茶水进来正听见他们说这个,笑着接话,“可不是,已有消息了,大概再过半旬,接应的人就到了。”
“还有两个月,怎么这般紧急。”
“小姐的及笄礼是大事,家里重视得紧,要筹备的事自然也多。”
“也是,本就该好好操办一场。”
“那我们岂不是没法参加及笄礼了?这可不妙。”
“我看三师兄此言又差矣,不过一场虚礼,有什么妙不妙的,咱们的心意到了也就可以了。”
宋泺看韩姜子还想同江安尹争辩,她也该说几句,“四师兄说的正是,奚微在空明长大,不过是次生辰礼,师兄们心意到了便已足以。”
“我是说不过你们的,左右你们都有礼,反正我的礼物已送到了,不管了,不管了。”
几人本是来见识微明剑法的,临走时嘴里讨论的却是该送什么礼。
宋泺送人回来时看到了院内大敞的箱子,俯身摩挲了几下一个极淡雅的小碗,吩咐了一句“这几箱子瓷器抬进去,我亲自入册,”就进了房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