玖·对局
贺兰隽被迫至正堂。
空旷的正堂中,有执杖的老者缓缓行来,赢弱孤寂的身形,却有精光四射的眼神。
“南宫胜 ”一声低呼从贺兰隽口中溢出,“你到底是反悔了!
“不是反悔,是一早的决心。
南宫胜的身影,笼在殿外射入的一片月光之中。
“堡主!”红绡已赶至堂下,持剑看着南宫胜。南宫胜转过头,对着红绡的方向微微一笑。
“夏特使,今日之局,老夫最应老者面上难掩得意感谢的人是你。是你疏忽大意,珏儿才得以逃,省了我为救人而提前与你动手。珏儿的脾气我是知道的,那夜,我故意阻他北上,激得他执念更盛。
他这一来,必然牵制住你们全力防他,呵呵,很好,否则哪里由得我玉屏山庄半数人马,连同江湖上各路高手悉数潜入贺兰堡?当日听闻贺兰堡武艺高强者众,但今日交手起来,却原来不过尔尔。”
“堡主!”红绡眼中微光一闪,却不看他,再低唤一声,执钩护在贺兰隽身前。
但贺兰隽却神色未变,只从正堂那张巨大的檀木宝榻上站起己来,轻轻一扬手,宝榻一侧,两名护卫押着南宫蝶走上前来。贺兰隽将手放在女子弧度优美的下颌上,那里,有清泪一滴。他审视着眼前的绝美佳人,语气中充满怜惜。
“一早的决心吗?”他轻轻播头叹息,“连你也是局中一子? 那还真是辜负了本堡主待你的一片真心。”
南宫蝶的脸上一片肃寂,只有眼神中掩不住的凄然。贺兰隽端视她良久,猛地转过头来,厉喝道:“南宫胜,你就不怕我杀了她?”
“呵呵。”南宫胜的手杖缓缓扬
“不知身处北荒的贺兰堡主,是否听过王允献貂蝉的故事?”
“好个王允献貂蝉! 如此说来,当真不会顾忌?”
“顾忌太多,何以称成大事者?”
“即使是亲生女儿?”
“即使是。”
“义父!”此时,突破重围赶来的南宫珏已翻身落在正堂之上,一袭白衫上血迹斑斑 ,神色里却比方才以寡敌众时更多了惊惶,握剑的手都在微微发抖。
南宫蝶死寂的眼神骤然亮起来。
“闪开!今日一役,是我们为中原武林扬名,为整个江湖除害之时!" 南宫胜的眼中闪动着嗜杀的光芒,丝毫不像一个垂暮的老者。
"义父.....”
“哈哈哈哈!”堂上,贺兰隽突然爆发出一阵狂笑,“南宫胜,这一役,莫如说是为你自己在江湖上重树威名,借机铲除异己罢了! 明知我贺兰堡今夜必定高手云集,却力邀众多江湖豪客前来送死....鹬蚌相争,你想坐收渔利。十年,你的性情真是一点都没变,只不过,你以为这样就能灭得了我贺兰堡,杀得了我贺兰隽?”
“堡主恐怕高估贺兰堡实力,你手下所谓高手,此刻在正堂之外,也不过与我的人堪堪打个平手。只要你死,还怕杀不尽那些败类走狗?”
“很好! 但你是否想到,千里之外,我手下真正的高手,正血洗你玉屏山庄?”
“你居然.....”
南宫胜的脸色骤变,唇泛青白,执杖的手开始剧烈颤抖。但仅仅一瞬间,他又强自镇定下来,眼神中再一次透出某种欣慰愉悦的神采:“我的确是小看了你...不过,这并不能改变结局,别忘了,你血洗玉屏山庄的同时,也证明你手下高手都在千里之外,无法回身救主。贺兰隽,我虽人已老迈,或许你有十成功力时,我杀不了你。可如今你不妨一试,看到底还能聚齐几成内力?"
贺兰隽的脸色也微微一变。
“哈哈,贺兰隽,你不会料想得到,芙蓉帐内春风一度,小蝶体内的‘夜合欢’却消解了你的内力。至少在事后十二个时辰之内,不能恢复!"
“果然是,无所不用其极啊。”
“但南宫胜,杀你焉用我亲自出手?”
贺兰隽一声冷笑,话音未落,他朝身侧探手一挥,南官蝶就像一只翩然舞动的彩蝶,凌空飞起,重重摔落在阶下。
“小蝶!”一声凄然长啸,南宫珏飞身扑去,却来不及接住那轻盈蝶影。小蝶的身体如秋叶坠地,被紧紧搂进他怀中时,已是四肢冰凉,微微抽搐。
“小蝶....”
怀中女子气息已弱了,仿佛费尽全力才睁开眼,眼角已有泪水滑落。
“珏,爹爹说...你一定会来救我..你果然来了......”
“小蝶!”南宫珏呼声悲切,他抱着她,慌乱地想以体温温暖她,但却发现,冷并不是最致命的。她的脸上已露出一抹凄苦的笑,暗红的血,从唇角缓缓流下来,腥浓而蜿蜒。
“但我对不起....我已不能..我服从爹爹...服从了十七年....”
他嗅到了熟悉的香,是义父炼制的断魂丹。藏在牙齿里的剧毒,是义父毙敌的另一步,却成了她最终的归宿。
为人父者,竟真有如此狠绝的心,原来小蝶从披上嫁衣的那一刻起,就注定没有了回头路。
而就在这一瞬间,南宫胜纵身一跃,铁杖夹着呼呼风声,直袭向贺兰隽胸前。但锵然一声响,是红绡飞身护主,一柄寒光闪闪的半月钩,当胸而握。
贺兰隽突然大喝一声:“列阵! ”
一阵烟雾腾起,雾散尽,正堂四周已多了十二名黑衣死士。
“南宫胜,你很幸运,临死得见我幽离宫最精妙的阵法.....”
拾·化劫
那样圆那样明的月,十年来似乎都不曾有过。血流下来的瞬间,熟悉的凉意席卷红绡的心口。
真凉,就如同十年前的那场大雪一样。漫天纷飞的雪花,落在地上,就像此刻琉璃瓦上铺洒着的白月光。
月光下,钩刃上染满了仇人的血,在空旷的正堂檐顶,她终于将那半柄断剑重铸的半月钩送入南宫胜的胸膛。
那张脸,永世不能忘记的脸,在濒死的一刻,写满不甘。
但,污血浸染的灵魂,还有什么不甘?
“还记得吗? 十年前,夏洪天。"
“你是——是烟儿......”宫胜的脸色,瞬间转为灰白,失血,也因为最深江冗的恐惧。
“没有死......竞然没有死.....
是的,她没有死。如此弱小的生命,在叵测的人心和阴毒的暴力面前,本应不具备任何反抗的能力。
但冥冥之中,命运女神展开双臂佑护于这一粒微小如芥子的生命,并让她因为那太过沉重的伤害、太过深刻的仇恨,倔强地生存下来,并茁壮成长,直至迸发出比常人更为强大的反击力和摧毁力。
南宫胜倒下的那一瞬间,前尘旧事纷至沓来,漫过红绡的记忆。怎么会忘? 那张梦魇般的、狰狞的面孔。不会忘记十年前的那一夜,父亲冰冷的躯体旁,母亲痛楚凄凉的呼救。不会忘记那惨烈的一幕后,那张面孔是如何混迹在人群中,假惺惺表达着对亡者的哀伤。
复仇,她想了十年,却迟疑了十年。得到那本剑谱之后,南宫胜剑挑中原武林,很快独霸一方,玉屏山庄高手云集,她就算再怎么苦修武艺,却再也没有下手的机会。
直至十年后,这一场波云诡谲的南婚北嫁。
迟了十年,但,终于等到完成致命一击的最佳时机。这个世界上,谁可以尽信于谁? 什么婚誓,什么盟约,什么无奈保全,什么放松戒备,都不过是,兵刃之下的另一场互搏。唯一不同的是结果。
结果,她赢了。
她从来不信南宫胜会甘心臣服于贺兰堡,更不信南宫蝶的出嫁仅仅为担“保全”二字。她将计就计,故意放了南宫珏,消去南宫胜的戒备,大开贺兰堡东门,引他领人放心地来。或者说,她正是利用了贺兰隽,利用他织下的天罗地网,将南宫胜困死在网中央。
“红绡,不是利用,即使单单只为了你,我也甘愿。" 正堂外渐渐止息的厮杀声中,那早已洞悉一切的男子,静静地站在她身后,从未有过的温柔语气,眼底,印着那一袭艳红如烈焰般的倔强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