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杉版资治通鉴【1569】刑部尚书的皇帝梦。2022-05-24

5、

当初,皇上留侍中刘洎(ji)在定州辅佐皇太子,仍兼任左庶子、检校民部尚书,总揽吏部、礼部、户部三尚书事。皇上将行,对刘洎说:“我如今远征,你辅佐太子,国家安危,都寄托在你身上,你要深刻理解我的心意。”刘洎回答说:“愿陛下无忧,大臣有罪的,臣即刻将他诛杀。”皇上因为他的话太狂妄,觉得奇怪,告诫他说:“你的性格疏阔而刚强,必定会因此而败,要深为谨慎!”后来,皇上生病,刘洎从皇上寝内出来,脸色十分悲惧,对同僚说:“病势如此,圣躬可忧!”有人向皇帝进谗言说:“刘洎说国家之事不足为忧,但当辅佐幼主行伊、霍故事,大臣有异志者,即刻诛杀,自然平定。”皇上信以为真,十二月二十六日,下诏称:“刘洎与人窃议,企图利用万一的机会,密谋控制朝廷,以伊、霍自居,猜忌大臣,想要将他们全部屠灭。应该赐他自尽,赦免他的妻子儿女。”

华杉曰:

刘洎敢言敢干,李世民劝诫他时,还说了一句话:“君不密则失臣,臣不密则失身。”有想法你别说出来,随意说这样的狠话,容易给自己带来生命危险。后来皇帝生病,刘洎说皇帝可能要死,脸色悲惧,又手握大权,人家当然担心你要“干大事”。刘洎被人诬告,这个告密的人,《新唐书》、《旧唐书》都说是褚遂良,司马光认为褚遂良是正直之士,不可能这么坏,应该是许敬宗。实际是谁不知道了。但是,谗言说的话,一语打中刘洎七寸,就是“行伊霍之事”,因为在选太子的过程中,刘洎支持的是魏王李泰。伊霍之事是历史成语,伊尹、霍光之事,伊尹是软禁皇帝,让他悔过自新,再接他回来重新上岗;霍光是废黜昏君,另立新主;都是控制了朝廷,可以任意处置皇帝,而安邦定国,成为千古名臣。这都是刘洎可能干得出来的事,是他的梦想,所以李世民杀掉他,以防万一。

6、

中书令马周摄理吏部尚书,认为一年四季都在选拔官员,太辛劳了,请恢复以十一月选,到次年三月结束;皇帝听从。

7、

本年,右亲卫中郎将裴行方讨伐茂州叛羌黄郎弄,大破之,穷追其余党,一直向西追到乞习山,到弱水河畔而归。


二十年(公元646年)

1、

春,正月八日,夏州都督乔师望、右领军大将军执失思力等攻击薛延陀,大破之,虏获二千余人。多弥可汗轻骑遁走,汗国内部骚动。

2、

正月十四日,皇帝派大理卿孙伏伽等二十二人按“六条”巡察四方,刺史、县令以下多所贬黜,到宫门前申冤的,前后相连。皇上令褚遂良核查分类,报告上来,皇上亲临裁决,因有才能而擢升的二十人,以罪处死的七人,流刑以下处分而赦免的近千人。

华杉曰:

六条,是汉武帝制定的“六条问事”:一条,强豪田宅逾制超标,以强凌弱,以众暴寡。二条,二千石官员不奉诏书,不遵承典制,侵渔百姓,聚敛为奸。三条,二千石官员不恤疑案,风厉杀人,怒则任刑,喜则淫赏,烦扰刻薄,剥削百姓。四条,二千石官员选任官吏不公平,苟阿所爱,蔽贤宠顽。五条,二千石官员子弟恃怙荣势,请托所监。六条,二千石官员庇护坏人,阿附豪强。通行货赂,割损政令。

3、

二月二日,皇上从并州出发。三月七日,车驾回到京师。皇上对李靖说:“我以天下之众困于小夷,为何?”李靖说:“这个,李道宗能解释。”皇上回头问江夏王李道宗,李道宗详细陈述了在驻骅山时他建议乘虚取平壤的话。皇上怅然说:“当时匆忙,我不记得了。”

华杉曰:

乘虚取平壤,也是假设,小小的安市城都拿不下来,平壤又有何“虚”可乘?兵法,攻则不足,守则有余。从辽东到高丽的地形和气候,决定了她足以自守而成为一个独立国家,李世民也没有能力征服高丽。李靖和李道宗认为当时如果乘虚取平壤,就能拿下;就跟魏延说诸葛亮不应该稳扎稳打,而应该直取洛阳一样,都是痴人说梦。

4、

皇上病还没全好,想要专心保养,三月八日,下诏说,军国机务全部委任皇太子裁决。于是太子隔日听政于东宫,散朝后,则入宫侍奉皇帝药膳,不离左右。皇上命太子出去活动活动,休息休息,太子不愿出;皇上于是在寝殿之侧另辟一个院落,让太子居住。褚遂良建议让太子每十天回一次东宫,与师傅讲论道义;皇帝听从。

皇上曾经前往未央宫,前导卫士已经过去,忽然在草丛中看见一人,带着佩刀,诘问,回答说:“听见卫队开道的声音,惧怕不敢出来,卫士没有看见我,我也伏着不敢动。”皇上即刻折回,回头对太子说:“这事如果要追查,又有几个人要犯死罪,你在后面,赶紧放他逃走。”又曾经乘坐高度仅及腰部的小轿,有卫士不小心挂到皇帝御衣,其人惧怕,脸色大变。皇上说:“这里没有御史,我不治你的罪。”

华杉曰:

之前有过记载,李世民围猎,在山上看见围场因士兵偷懒而有缺口,赶紧折回,假装没看见。这是他的仁爱,得饶人处且饶人。

5、

陕州人常德玄举报刑部尚书张亮收养义子五百人,与术士公孙常说“我的名字在图谶上”,又问术士程公颖说:“我手臂上生了龙鳞,要举大事,可以吗?”皇上命马周等调查,张亮拒不承认。皇上说:“张亮有义子五百人,养这些人做什么?就是要造反罢了!”命百官发表意见,都说张亮要造反,应当诛杀。唯独将作少匠李道裕说:“张亮并无造反事实,罪不当死。”皇上派长孙无忌、房玄龄到狱中与张亮诀别说:“法律,是天下公平的,你和我都一样要遵守。你自己不谨慎,与坏人来往,陷入法网,如今又能怎么办!你好好上路罢。”三月二十七日,张亮与程公颖都在西市斩首,家产没收,家人没入官府为奴。

过了一年多,刑部侍郎出缺,皇上命执政大臣提供人选,拟了数人,都不合适,皇上说:“朕想起来该用谁了。之前李道裕说张亮‘并无造反事实’,这话恰当,朕虽然没有听从,至今后悔。”于是任命李道裕为刑部侍郎。

华杉曰:

张亮在太平盛世,一个刑部尚书,竟然相信自己的名字在谶言书上,把手臂上的皮癣当龙鳞,养五百个义子,要举大事,当皇帝,让人听起来真是匪夷所思。但这样的人,在历史是比比皆是,为什么呢?因为“皇帝梦”就是中国历史上一种独特的精神病,发病率非常高。这种病其他文明没有,因为大多数文明,皇帝都必须有万世一系的血缘传承,而中国文化是“王侯将相宁有种乎”,任何出身的人,无论是乞丐还是痞子,理论上都有资格当皇帝。张亮精神病很重,但并不能对国家有实质性威胁,所以李道裕说他“反形未具,罪不当死”,流放他三千里就算了。这样的人都要杀,该杀的人就太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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