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说着话突然就听见罗倩倩和高颖两个大呼小叫从楼上下来。苏错莫名其妙地喊,“怎么了你两个,倩倩你不复习功课啊?”
“不是不是!我刚才看讲义呢,高颖在上网,你们猜她看到了什么。”罗倩倩冲进厨房,一脸紧张。后面跟着高颖,小心翼翼地捧着笔记本电脑。
“薯片姐,是关于你的!”高颖一直管文曙碧叫薯片姐,理由是她喜欢吃薯片喝雪碧。
那个有名的留法学生论坛,“战斗在法国”的某个版块,一位昵称叫“昔日重现”的ID发了一篇长长的帖子,题目叫“假如能够回到从前”,下面跟者如云。
一开始就提到因为第三者的出现,夫妻的感情降到了冰点。然后就是大篇幅的回忆,回忆从她入大学的第一天起,相貌平平的她如何拨动了他的心弦,因为她是那样温柔,沉静如水,眼光深邃得能看透人心。在大学的女孩子们都在疯狂逛街跳舞换男友的时候,她总是静静地坐在教室的一角看书。她学习认真踏实,绝不以六十分万岁作为自己的目标,除了认真学习专业课外,她很少参加社团活动,而是在图书馆借阅大量的书刊。
她不爱说话,也不那么爱笑,但是她笑起来就好像阳光穿破云层那么明媚。她说的话虽然不是语不惊人死不休的犀利,却也能一语中的,发人深省。她的穿着永远是那么朴素干净,头发梳得一丝不苟,衣服虽然便宜,但是颜色搭配得永远那么柔和耐看。虽然她的相貌平平,但是从他看到她第一眼起,就被深深地吸引。他靠近她,给她说了很多笑话,让她脸上呈现出那阳光般明媚的笑容。他帮助她完成本科毕业论文,让答辩会所有老师都惊叹这个本科学生拥有硕士生的研究技巧和搜寻文献的能力。
这些回忆是那么美好,一直写到她大学毕业,两个人租了一个不到十五平米的小小蜗居,领了结婚证。每天下班回家,用一个小小的电炉烧菜吃,手艺虽然欠佳,但是整个小屋里都流动着食物的香气和爱的感觉。
看到这里,文曙碧的眼角有点湿润了,这些言语勾起了她内心最深处的柔软记忆。段子岩很小的时候父母离异,他一直都很渴望过上正常人的家庭生活。他说他对天生貌美的女子有天然的抵触,因为他的母亲就是诱惑太多,抛下他和父亲离开家的。他希望有一个母性十足的女人,给他的未来孩子做母亲。
接着,文章话锋一转,开始诉说自己远赴德国攻读博士学位,妻子在研究生毕业之后也过来陪读。妻子在读书期间就开始不大安分,一向对中国学生有偏见的德国导师对她青眼有加,不仅帮助她发文章,还安排她顺利答辩。妻子开始眼高于顶,对丈夫恶言相加,天天数落丈夫的为人和科研能力,甚至威逼他放弃学位,跟她回国找工作。因为怀着对妻子深深的感情,做丈夫的忍气吞声,一边加紧工作的步伐。谁知妻子变本加厉,认识了一个法国高校的教授,搬家出去和丈夫分居。在答辩结束拿到学位之后,妻子竟公然和那个法国老头双宿双飞,一起到了法国,还提出和丈夫离婚。
作为一个男人,还有什么比戴绿帽子更难忍的事情发生?但是,出于对妻子深深的爱和担忧(丈夫认为,那个法国老头不是好人,也许他的教授身份也是伪造,只是为了博取妻子的信任和好感,否则的话,刚三十出头的年轻妻子怎么会毫不犹豫地投入年过半百的老人怀抱),他愿意等她,让她迷途知返。但是鬼迷心窍的妻子竟然换了手机号,还拉黑了他的信箱联系。
丈夫通过学校的学生流动记录,找到了妻子的行踪,马上中断学业奔赴法国,希望能挽回妻子的心。但是,苦苦的哀求换来的是妻子无情的冷嘲热讽,而那个勾引妻子的男人,竟意欲制造车祸来打倒他。丈夫心中激愤难平,把所有的这一切都写在网上,希望能得到公众舆论在道义上的支持。同时他公开了妻子的所有个人信息包括姓名、简历、现在签合同的单位等等,希望在法华人警惕这个为了往上爬留在欧洲换取身份不择手段抛夫弃家的女人……
“太过分了!”罗倩倩抖着手指着屏幕说,“这个贱人,竟敢这么诋毁文姐姐,还公开她的个人信息!贱!贱!真贱!!!”
“最贱的是看帖子的,”高颖继续说,“居然有那么多人在骂薯片姐,特别是一帮男生。女生还有几个质疑帖子真实度的,男生那都是几乎一边倒了。怎么能这样?太过分了啊。”
“这也正常吧,”文曙碧虽然心里也很生气,但表面上做出一副满不在乎的神情,“现在这世界谁还在乎真相是什么,都是凭着自己的立场说事儿。”
“这倒是真的,”苏错接话了,“如果是女人发帖子,情况马上就倒过来,女生们就会大骂打小三,男生们可能会让你反省一下为什么留不住男人的心。这些倒没什么,口水而已,谁在乎。关键上面有文姐姐的个人资料,万一被不怀好意的人利用就不好了,要赶紧和版主联系,删帖子。”
“删帖子没有用,”一直一言不发的狗剩说话了,他本来不参与女人们的八卦活动应该去阁楼睡觉的,但是最近阁楼漏雨,苏错正打电话找房东来修,所以他们把林宸的床上东西都卷起来放到梁建波的房间去了,狗剩只好又到杂货间去住了。为了方便他休息,苏错专门去二手家具店买了个破躺椅回来放在厨房的角落,说是总不能天天钻在小杂货间里,那里的环境不利于大脑恢复健康。
“截图留证据,然后找律师直接给他发律师信,条件是删帖加离婚,如果不肯就上法庭那就以损害名誉侵犯隐私来起诉。”狗剩说完,继续靠在大躺椅上看着天花板出神。
几个人互相看看,苏错说“文姐姐,你朋友不是法学教授吗?问问他是否可行。”
于是文曙碧给让打了电话咨询此事,答案是当然可行。而且让还说介绍一个朋友给她认识,那是一位律师,能用汉语沟通,这样不仅可以给段子岩发律师信,而且还能直接给他打电话。稍微麻烦的是法德两国不能公用法庭和法律,所以多半也就是吓唬吓唬他,如果真的要是对方轴起来坚持打官司的话还是比较麻烦的。但是麻烦也不是不可行,办法总要试试。
让介绍的这个朋友是女性,年龄在三十五岁上下,面相看上去是东亚人和白人的混血人种。她叫景然,法语名叫Claire。在办公室招呼让和文曙碧坐下后,她先做了一个简单的自我介绍。景然的父亲是从前侨居越南的华裔,后来移民法国,她的母亲是法国人,所以她对于汉语和越南语可算得上精通,经常帮助这两国的移民打民事官司。
“不对,Claire,你这样说就是太谦虚了,”让很随便地笑着说,然后转头向文曙碧解释“Claire精通阿拉伯语,另外还是一个东亚问题专家,从法学的角度阐述东亚诸国的经济发展特质,非常有研究。”
听到这个评价,景然露出十分欢喜的神情,“谢谢,让,被你表扬实属不易,你的肯定对我很重要。现在,女士,我来听一听你的问题。”
文曙碧发现,景然十分专业而且干练,裁剪得体的西装短裙穿在她身上,把苗条火辣的身段衬托得线条优美,她的身上没有佩戴任何首饰,没有耳钉,没有项链,甚至没有结婚戒指。她的手指雪白修长,一直握着一支男士用的派克钢笔,她仔细倾听的时候眼睛紧紧盯着文曙碧,若有所思,不放过对方脸上任何一个微小的表情。
“只是个小事情,”景然最后非常轻松地说,“我可以作为你的代表律师去和他谈条件,我想他不会考虑在德国请一个律师来和我应对。但是有一点我想你应该明白,作为条件我只能促使他删掉网上关于你的真实信息,至于别的,”景然耸耸肩膀,“就当他写了一个故事好了。当然,你的最终目的是要促使他答应离婚。你可以照中国婚姻法的要求先写好协议书,一旦他同意了我会马上寄过去让他签字,你们或者就可以去使馆直接办理手续了。”
“没想到事情居然如此顺利,文曙碧连忙向景然道谢,但是对方说,“谢什么?今天我对你的咨询是按分钟收费的。过后我会把合同和账单寄给你,当然留下地址就行。”
原来还有账单?文曙碧觉得有点发窘,毕竟请律师这么高端大气上档次的事情她还是第一次遇到,不免心里有点嘀咕,按分钟收钱是什么意思?不知道自己现在领的工资够不够付一次律师费。
景然明显没有发现文曙碧的表情,她用打印机将需要的文件打印了出来让对方签字。文曙碧略有些踌躇,让一声不响地接过去,前后仔细都看了然后放在她面前,示意没有问题,可以签字。
这个动作细节自然没有逃脱景然锐利的眼神,她突然笑了,飞快地用法语和让说了一句话,之前他们一直在用英语交流。文曙碧觉得略微有些不快,她听不懂。让的脸上没有一丝表情,只是嘴角略略抽动了一下,根本不能判断出对方说了什么。
既然所有的事情都交给了律师,文曙碧的心里觉得松快了一些,但是她又压上了另外一块石头,那就是,直觉告诉她,景然和让的关系非同寻常。于是她找了个共进晚餐的机会,鼓起勇气问让。
让没有回答,他只是放下手里的刀叉,用餐巾优雅地擦擦嘴,侍者悄无声息地走上来问他是否有别的要求,让要了一杯咖啡。
“景然曾经是我的一个学生,不过那是好多年前的事情了。她毕业以后我们没有再见过面,直到五年前因为公事又联系上,从此有些往来。”
“五年前?”文曙碧默默地思考了一下时间,是在自己认识让之前呢还是之后。
“无论什么专业的女人,在这方面都可谓嗅觉灵敏。”让开玩笑着说,“没错,我们短暂交往过,但后来又分手了。”
“为什么?”
“因为一个做律师的女人,吵起架来太厉害!”让继续笑着说,“虽然我是研究法学的,但是我从来没研究过如何在对方的言语里寻找缝隙以备攻击!女人,个个都是吵架的天才。”
“我也是吗?”既然已经分手了,文曙碧觉得又想通了,让一个快五十岁的正常男人,总不能指望他的过去一片空白,自己又不是霸道总裁文里的女主角,不至于那么天真。
“你也是!只不过你的专业技能训练你所有的话都需要找到依据,虽然你的攻击性没有她强,但是说话滴水不漏,让别人找不到缝隙。天哪,真想让景然和你吵一架,那一定非常有趣!”
(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