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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轻快的讽刺的背后,潜藏着他从前所没有的寂寞的自弃调子。”
——芥川龙之介《秋》
九月的一个早上,我打开了这间仓库尘封已久的大门。
倘若不是母亲过世我翻遍家中所有角落也找不出一张像样的照片,定也不会来这种地方。想到搬家之后很多老物件都存放在此处,也只得来碰碰运气。
郁积已久的尘土在推开门的一刹那扑面而来,我下意识掩住口鼻,但还是被呛得咳嗽了几声。我在一片昏暗里找到电灯的开关,拉了下去,那盏老灯闪烁了几秒,旋即散射出昏黄的灯光。
屋子本就狭小,在一堆杂物的衬托下更显逼仄。我随意翻找了一下,竟在角落里找到了母亲的梳妆台。我拂去灰尘,拉开梳妆台的抽屉,果然找到一张母亲的黑白照片。我将照片揣入口袋,关掉电灯。屋外的澄空微微泛着银色,远处的几栋大厦,从窗口射出了通明的灯火。
我转过身,准备离开。踏出门口时,我感到脚尖踢到了一个柔软的物体,它发出“吱”的悲鸣。借着微光,我隐约看见它被我踢到了一堆废弃的纸壳之中。像这种阴沉黑暗之地,有老鼠再正常不过了,我想。我搬来一把落灰的板凳,坐了下来。
面对着那堆纸壳,我开始讲述我的故事——与其说是“故事”,不如说是“遭遇”。似乎人们钟爱把自己的一生想象成一部书——我的俨然已是残破不堪,但总算勉成一部。
我也忘了我讲了多久。我只记得澄空转变为漆黑的夜幕,不消半晌,又变成耀眼的橙色。我想到老鼠这种生物实在是过于胆小,和我一样惧怕太阳,便将门虚掩。
月亮和太阳不停地颠倒着。门外的歪脖子树也从黄叶飘落的萧瑟景象慢慢变得一丝不挂,只有旁边低矮的松树在冬日的青空下,簇簇地作了苍黑色繁茂着。几场寒风过后,枝头便又挂上了绵白的细雪。
我担心鼠友厌烦了我的唠叨,却又因惧怕不敢逃跑,最后落得一个变成干尸的可怜下场;我于是轻踢一脚他用以藏身的纸壳堆,它还是发出一身微弱的“吱”声表示它仍在倾听。我倍感欣慰。
歪脖子树抽出了新芽;枝头的积雪也在暖阳的照耀下逐渐消融,融水在地上汇聚成小小的水洼潭。不消几个日夜,聒噪的蝉鸣又旋即响了起来。此时我便提高几分说话的音量,防止鼠友听不清我的声音。秋雨随即落下,我仰面一望,破败的门在斜出的飞甍上悄悄支住了昏沉的云雾。
“我将母亲的照片放入口袋,准备出门时不小心踢到了鼠友您,随后便与您畅谈至今。——虽说,所谓的畅谈中我的独白占了绝大多数的时间,但您的‘吱’也同样给了我继续讲下去的动力。感谢您倾听了我平凡的一生。”
我用已是白骨的手拨开纸壳。我在心里祈祷着这位鼠友或许能将我的故事告诉它的同伴——即使是作为一同吃完玉米粒后的闲聊也足矣。
我拿起我的“鼠友”。拂去灰尘后,我看见一只黄色的充气小鸭静卧在我的掌心之中。我颤抖着用指尖戳了一下,它随即木然地从气门发出“吱”的声音。
暮色渐黄。秋风吹落了几片枯茫的黄叶,飘落在门口的阶梯上。
我仍久久地坐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