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遇是一件特别麻烦的事情。
正如我上小学四年级的时候,放学回家的路上突然多出来一只大黑狗,
那是我宿命中的劫难。
第一次相逢的时候,我隔着很远看见它,就决定平静地和它擦肩而过,那是一只很健康的黑狗,现在想起来,我还记得它黑的发亮的皮毛,还有好像可以反射白光的犬齿,面无表情的样子好像下一口就要扑过来咬人。
它真的扑过来了!我还没有来得及反应过来,已经在亡命狂奔。
等到风声停下的时候,我已经在百米之外了。
心有余悸的我看向身后,它在远处回望着我。
很多年后我刚刚开始读到一句话,突然想起了它。
“当你凝视深渊的时候,深渊也在凝视你。”
后来我再经过这个路口的时候,总是会蹑手蹑脚的走路,
我怀疑这不是只普通的大黑狗,而是一只黑狗精。
我明明走得那么小心,
它明明趴在地上看起来睡得那么香甜,
正当我把悬得高高的心放下来的时候,
下一秒,它直接睁开了眼睛笔直地冲我扑了过来,那么一刻,我甚至觉得它在狰狞地笑着。
心里的一句“卧槽”还没有转化成声音。
接下来我融入到了风中,耳边是风呼啸的声音,身后是狗张扬的咆哮声,那天,它追得特别远,直到我都快到家了才悻悻地停下来,
好像隔空对我说着。“小子,别以为能瞒过我,该来的你躲不过。”
每天回家的路上,我都祈求着不要再见到这只黑狗。甚至求着家人去学校接我,我坐在老爸的摩托车上回家的时候,它从来对我视若无睹。
那段时间里,能够一路平安的走回家,而不是被狗追着回去,是让我觉得最幸福的事。
后来突然有一天,事情有了奇妙的转机。
我走路回家,我走到那个该死的路口,那条该死的黑狗闭着眼睛躺在地上好像睡着了一眼,
我知道它没有。
它真的没有!
我靠近的时候,它已经恰到好处地睁开眼睛,像是等待着一个刚好的人赴一个刚好的约定。
我想,我就是那个恰当的人,它跑过来的时候动作还很慢。
我知道,它在等着我迈开腿,来一场速度和激情的对决。
可是今天的我,是长期处在提心吊胆状态下的我,是一个已经放弃希望没有力气奔跑的我。
所以我没有跑,我慢慢地走近它,不动声色地虚张声势。
听说人死去的那一刻会回忆自己的一生,我并没有死去过,不过,在它逐渐靠近我那一刻。
我真的想了很多很多,我想了要怎么样护住自己的脖子和脑袋,想着它是咬我的大腿还是小腿,想着要怎么样拖着一只残腿回家,想着怎么向爸妈告状,让这家人放弃养这只黑狗,想着怎么在家里养伤,怎么向老师请假,怎么在我伤好了回到学校以后,云淡风清地和同学们说声:
“噢,不小心被狗咬伤了。”
我想象的一切,终究还是没有发生。在那只黑狗越来越靠近我的时候,在我已经做好了引颈就戮的准备的时候,我静静站在原地,像是在等待着最后审判的死刑犯。
它离我只有一步之遥,马上可以扑过来咬住我。
它的咆哮声越来越小,直到变成一声呜咽,它见我没有反应,掉头走了。
我懵了一秒。
WCNM!一种愤怒从心底迸发出来,我甚至想要搬起路边的石块砸死这条狗。可是我搬不动,
我随便捡了一块石头,然后追赶着要砸它,它回了头,和我对峙着,
三秒之后,我冷静了下来,觉得现在还打不过它,于是我放下石头,走回家。坦然无惧地走回家。
那是一种非常复杂的情绪,劫后余生的欣喜,油然而生的勇气,还有无边的愤怒,甚至那么一刻,还有一种难以描述的失望,白瞎了我天天这么跑,
原来,你根本不会咬人。
后来我每次都坦然地走回去,它扑过来的时候也按照正常频率走路,那条黑狗只会试探着叫两声,就直接赖在地上。
再后来有一天,它突然就不见了。
每次回家的时候,走过养它的那家人的门口,我总是能想起它、通常我会笑起来,小的时候,
被追成这样可真是够惨的了。
想点开心的事情,或许它已经被做成狗肉火锅了吧?
十岁那年遇到的大黑狗,基本将相遇的所有都教给了我。
你永远不知道什么人、什么事会在什么的地方、以何种方式出现。
你也不知道他们会在什么时候离开。
你不知道他们会带给你什么影响。
你走路也跌撞,活泼又笨拙,眼睛里装着很多色彩,还看不清世界的黑白。手心太小握不住太多东西,很多事情,很多时候,偏偏要经历一次才能懂。
能留下的东西很少,能拥抱住的人也不多。
邀请了一位朋友一起做公众号,笔名大概来自龚自珍的一句话。
“纵使文章惊海内,纸上苍生而已。”
跟纸生天南地北的聊过很多东西,遇见他也是一种奇异而微妙的事情。
我生在南方的小岛,他长在西北的边陲,我说起每年夏天,龙卷风会从海面上形成,路过岛屿,他说冬天的尘暴会让人灰头土脸,然后我们一起哈哈大笑。
我的大学专业是电子信息,纸生的专业是电子计算。刚刚认识的时候,问起对方。
“这是学啥的。”
“跟计算机有点关系。”
“这么巧?我也是。”
“原来都是理科生啊。”
那个时候
隔着屏幕,我觉得有趣又新鲜,未来是如此的难以预料,难以展望。大学可以是一种丰富的体验。只要能看得清楚。
陪着一个学姐看一场音乐会,又是一年毕业季,学姐也刚刚忙完找工作的事。
坐在回去的公交车上,车窗外各种车辆很喧闹。
学姐突然说了一句。
“怎么这么快啊,感觉大学四年一下子就过去了。”
是啊,说起来,也只是一眨眼的功夫。
“我觉得我还不会那么早结婚。”
学姐这么跟我说着。
“要一边工作一边准备考研的事,要是读了研究生还有几年,没想过结婚的事情啊。”
“家里人不会催的吗?”
“我妈还没怎么说过。”
过了一会,学姐将手机屏幕给我看。
闪着光的屏幕对面,是学姐很早结婚已经生子的发小。
“她很早就没有读书了吧。”我问出心知肚明的话。
“嗯。”
一路向前的话,会有更多的风景,会有更多的相遇。只要有新的未来和陈旧的过去对抗着,就不会被陈旧的观念或者人吞噬。
我一贯这么想。
和人一起旅行,坐四个小时的火车,认识了两个同龄人,说了三个小时的话,
下车的时候交换了电话号码,约着去对方的学校,当然没有去过。
可是这样活着,好像也不错?
跟纸生说过,我是个超级无敌的路痴,每次都要绕上很久才能找到正确的路。
他说:
“我知道一个路口有四个方向,我不知道你在哪里,但只要给我足够多的时间,我就会在第288次回到这个路口时走向你的方向。”
我问:“这谁说的?”
纸生:“我自己说的。”
然后我又忍不住笑了起来,这句子可真烂啊。烂到好像还有点意思。不会走路就学着走路嘛。
遇见合适的人,
恰当的时机一起走一段路,就已经很不错了。
有些人,遇见一次就好。
说话的声音要越来越大,笑的样子越灿烂越好,世界会淹没在你的笑声里,变得越来越小。
有时候觉得自己是远古时代笨重的食草恐龙,
身躯巨大,反射漫长,
被什么东西咬住尾巴之后,
要很久很久才能觉得痛。
度过很多的时间也很浑噩。
像是时光在路上跌了个跟头,
摔得鼻青脸肿,
起来的时候,
不知道自己走过多远。
多勇敢多浪漫,多天真多狡诈。
人真是复杂又简单的复合体。
我到这里来,
是为了遇见你。
所以,
你好,
祝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