校园门口的街道人声鼎沸,前来助威的家长们聚成几群聊天。 我和施应岑并肩走出来,回头深深看了一眼闪着光的刻字铭牌,对施应岑说:“我觉得我不会忘记这里的。”
她左右跳了跳,舒展身体,笑道:“谁又会呢。”
我们乘同一个路线的地铁回家,幸运地在挤满学生们的繁忙路线找到了两个座位,想习惯性地拿出点什么来看,却发现书包里除了必备的文具以外,什么也没有。
直到这一刻,我才相信,自己真的从白纸黑字的题海里脱离了,回到这个色彩斑斓的、光怪陆离的世界。施应岑的神情比我还要恍惚,她奋力眨眼,像是要把先前残留的模糊幻觉全部清除。
“我明天会消失,”我状似认真,“消失在被子里,一整个早上谁也别想找到我。”
她和我一样认真地说:“我明天会消失在画室,谁也别想找到我。”
我们看着白色箱子从黑暗落入光明,又堕入无边墨色,像一条穿梭在地上和地下的鱼,载着一箱子的人奔波于城市的各方各处。
“那么,再见了?”在我们从不同的出口走出地铁时,她突然道。
我想说的话没有成功出口,却只是郑重点了点头,嘱咐:“记得加微信,千万别忘了。”
她笑,“提醒我好多次了。知道了!”
然而,由于我抓住出征仪式前空闲的时间,我找了很多同学和老师,在他们的手机上添加了自己的好友申请。这导致当我拿到手机,一个个点击通过后,我根本不记得每个名称对应的是谁。于是我只好全都发信息询问他们。
——你好,请问你是?
——我是——岑岑岑岑岑岑岑。
——知道了,你是岑岑岑岑岑岑。
施应岑的头像是一只猫,我想是她最喜欢的一类,瞪着灵动的眼睛,用她的话形容大概就是“猫猫超级可爱”的典型。
未读消息①
我顺手点开。
林霖:考试结束了,鉴于有涉及你,我觉得你应该有权利看看这个。
林霖:【图片】
我一眼便看见图片的中心赫然写着“方舟”,不禁愕然。再仔细看,撰写这张关系网的人以我为中心,密密麻麻围了一大群“标识”,连接着许多不同的名字,有林葭,有何意还,甚至还有林霖。我再放大,“传谣”、“小三”、“离间”、“掩饰”等词迫不及待地跃入视野。我愈加愕然,因为我几乎看到笔迹的那一刻就知道这是出自谁的手笔。
张宸。
或许别的能力我不敢保证,但在辨认笔迹上我从未出错。
林霖:这张图是别人传给我的。
我明白他的意思。连他这个出现在关系网里的人都能收到,它究竟被传了多远可想而知。
我一时不知该怎么回复他,只好先将手机放到一旁。
不消片刻,吴利面带不屑的冷意、林葭最终和我形同陌路的结局纷纷涌上脑海。我还记得最后一个晚自习,吴利召集一群人坐在讲台上发表言论的模样。他似乎对评头论足一事尤其热衷,将任何他认为合理的名号冠与他人,享受着听众微微点头以示认同带来的快感。
我想做些什么却又不敢,于桉则帮我完成了我未完成的愿望。
“你这样议论别人,即使是无意的话也会让别人很难受。请你不要再这么做了。”她撤去笑容,目光是我没见过的冰冷,站在吴利面前,掷地有声地说。
吴利低头极小声地回答“对不起”。
处于我的私心和长久以来的观察,我全然拒绝相信他真的会改变固有的习惯。但是时间还长,路还有很多要走。总有一天会有人磨平这些伤害过人的棱角,那时他会经历的痛苦比现在只多不少。
这些画面和张宸的面孔相互靠近,最终重合。我回过神来时已经打开了和张宸的对话窗口,指尖正悬在键盘上。
我看到了别人对我的谣传,我不可能做到波澜不惊。而当时在禁毒演讲前遇到张宸,我自以为的风平浪静此刻看来比嘲讽更为尖锐。我输入文字,删掉,再次输入,反复着,直到发呆时间太长使屏幕亮光熄灭。
“态度是要分人的,你不能对所有人都用同一个态度。有些人值得你为他们等待,付出,但有些人不值得。”
江级在晚风中的话语有力地回响。
对待我的朋友,我可以耐心,我可以毫无保留地付与信任,敞开心扉地交流。有时我会和朋友们发生争执,但我愿意花费心力沟通交流的人,哪怕是不算和平的争吵,也是我认为值得的挚友。
——至于吴利和张宸,多说无益,好自为之。
与我不和者,会自行离开我的世界。只有那些珍贵的人或事物,会伴随我继续生活。
我收起窗口,对林霖中肯地道谢。
“庆祝一下!”妈妈往我的杯子里倒满了酸奶,三人高举玻璃杯,杯口碰撞发出清脆的响声。
我将酸奶一饮而尽。
我颇有兴致地说起考试这几天遇到的趣事,诸如为了活跃思维施应岑邀请我在数学考试前对战五子棋云云。我挥起筷子向烤鱼发动进攻,感叹着青椒无穷的魅力。
黎之露曾说,我有足够的资本。我有支持我的好友,有欣赏我的老师,有我最坚强的后盾——我的家人。我的家人有时可能不能理解我,他们爱我的方式可能与我预想的不一样,但不可否认的是,他们爱我。如果他们得知我遇到什么困难,他们会抛开一切站在我的身边。
我把复习用过的资料堆在书架的最高层,盘算着把这些不再用的卷子卖掉。可惜妈妈很快告诉我,她答应了别人要把我做过的笔记借出去以便新一届毕业生的复习工作,所以短时间内这个折现的想法是不会变成现实了。
七月四日,十三班、十四班的毕业聚会同时举行。曾经的我还纠结该参与那一边,而我现在可以明确地说,我哪边都不会去了。
黎之露觉得我出现在两个班的毕业照上是双倍重要,我却觉得是减少到原先的一半。张宸在十四班一手遮天,凭她强势的性格,我实在不愿再见面,那样对我们两个都是折磨;十三班自不必说。
就在霎那间,我突然意识到,我过去以为自己是徘徊在两个光心边缘的胆怯者,但事实不然。若我能做到潇洒一笑转身走远,那么主客关系将完全颠倒过来,我便不再是试图塞进缝隙的一方。
我已经留下了于我而言十分重要的人的联系方式,我不会再用怀疑磨损自己了。
“一整个晚上,浪费在根本不想去的地方,去看一场电影不好吗?”我这样坦然道。
把资料转交后,我接受了很久不见的课外班同学邀请,在附近的一座公园相见。
我和她如实说起我的经历、感想,说到施应岑、黎之露,还有林葭、于桉、艾宁。我花了很长的篇幅才把事件都依照某种逻辑串联起来,组织出全新的视角,让她能够听懂。
她偶尔插话,但多数时候很安静。末了,她问我:林霖呢?
我和凝固的空气一起沉默。
她随即补充,此问只因为上次见面我一直在说他——那已经过去了两年有余,如果有什么不想透露的,直接略过就好了,无需回答。
我摇头,说,再给我一点时间想想。
林霖吗?我的回忆在缓慢消逝。炽烈的感情、少年的意气、玩笑的话语,这些零散的片段也在碎裂,变成反光的镜子折射着透亮的过往。他在我险些消沉时助我重燃斗志,破釜沉舟;他不平凡的积极进取是他永远闪耀的原因;他是领航人,也是敢于拼搏的人。
胶片定格,我攥着班级第一的奖励书,闲聊中思绪蓦地被那安慰人的寥寥数语占据,我做了一件令我后悔莫及的事。
——且将它称作告白。
年少时候的情绪来得快、去得也快。可我这一说,便是随后看不到尽头的疏远和冷漠。即使我心知这只是他刻意让我看到的表象,我也曾为此沮丧过。
换言之,我是在和我自己较量,看积累到多少程度的失望才足以让我知难而退。
可笑的是,凡事都缺乏恒心的我,偏生在这一点上如同较劲般咬牙不放,磋磨了不少光阴。
我不认为这份心意是可耻的、可笑的或是我将要藏匿起来的。相反,我太多太多的心绪波动都和他有关,这从一开始就注定是我会不断追忆的念想。
就算它稚气未脱、不切实际,也不能影响我的评判。
林霖去了本部之后,我们回到了最初相识的状态,不必再措意掩饰,因为我们对彼此了然于心,所有的解释一点即通。
我顺着思路和她说道。
艾宁终于回应了我的询问,她发来了“没事”。
我眼疾手快地打字。
我:你最近有空吗?我想去你家那边和你聊天。
艾宁:明天?
我:好。早九点我到。
我总算稍稍放松了点,空白墙壁上又浮现江级打过电话低声对我说“她来不了考试了”的一幕,以及我当时惊讶和忧虑并存的五味杂陈。
我到得比九点略早些。
门铃响,她来开门。
艾宁瘦了,我转瞬就发现。她本来身体就偏虚弱,这段时间不知道又吃了什么药,副作用非常明显。她略微凹陷的双颊勉强撑起一个笑,很快便恢复憔悴。
我尽量少地说话,引导她开口。她的沟通不太正常,大概是太久没好好说话造成的。
她对自己的经历避而不谈,每当我想方设法让她尝试用对话来减轻些煎熬,她便不自觉地岔开了话题。我渐渐郁闷起来。
无奈归无奈,这样的问题必定无法一蹴而就,得经年累月一步步解决。在她再三保证一定会尽力和我保持联系后,我才心满意足地离开。
“说好了,千万不能放弃我。”
悉索的呢喃随微醺的风飘散。
我想,我应该写一首诗,纪念属于我的中学生涯。
于是我就这么做了。
你说这一站路太过短暂
你来不及意识到他们的来去
新的光芒从微敞的窗户钻进来
在角落深处闪耀着不灭的火光
你说,像站在马路中央
单行的人流经过你,又向远方涌去
你盯着斑驳交错的黑白
端详着你眉眼每一丝细小的变化
一群人接近你
有些帮助你,有些嘲笑你
你正要伸出手触碰友谊的纹路
忽而又探测不到陡然远离的温度
雪花和太阳属于冬夏
鲜花与落叶归于春秋
跳跃着、奔跑着,鲜活在所有飞逝的季节里
这不仅是你的年少轻狂,也是我曾藏匿的故事
这是我们共同守护的青春年华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