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活以痛吻我,我却报之以歌——品读诗经《魏风·伐檀》

诗的时光继续在魏国流转。


《诗经·魏风》之“魏”,是指古魏国。古魏国原为商朝时的古芮国,西周分封时改为“魏”,据说“魏”是“大”的意思,后来为晋国灭亡。而我们熟知的战国七雄之一的魏国,是晋献公灭魏后,以魏地赐给毕万,毕万就改氏为魏,称魏武子,而后在三家分晋事件中,魏氏自立为诸侯,建立魏国。


诗经中的《魏风》七篇,都是魏亡以前即春秋初期的作品。此时的魏,土地干、生产少,君主俭啬,极尽剥削,人民生活自然水深火热。


东汉《春秋公羊传解诂》中说:“男女有所怨恨,相从而歌。饥者歌其食,劳者歌其事。”《伐檀》这首诗就是在这样的背景下产生的,是伐木者在“歌其事”:


坎(kăn)坎伐檀(tán)兮,


置之河之干兮。


河水清且涟(lián)猗(yī)。


不稼(jià)不穑(sè),


胡取禾三百廛(chán)兮?


不狩(shoù)不猎,


胡瞻尔庭有县貆(huán)兮?


彼君子兮,


不素餐兮!


坎坎伐辐(fú)兮,


置之河之侧兮。


河水清且直猗(yī)。


不稼不穑,


胡取禾三百亿兮?


不狩不猎,


胡瞻尔庭有县特兮?


彼君子兮,


不素食兮!


坎坎伐轮兮,


置之河之漘(chún)兮。


河水清且沦猗。


不稼不穑,


胡取禾三百囷(qūn)兮?


不狩不猎,


胡瞻尔庭有县鹑(chún)兮?


彼君子兮,


不素飧(sūn)兮!


河水清涟,绿树苍苍,伐木者一边砍檀造车,一边联想到剥削者既不种庄稼也不打猎,却可以心安理得地占有这些劳动果实,于是一唱三叹,发出了责问的呼声——彼君子兮,不素餐兮!


全诗三章,重章叠唱,意思相近。 每章开头的“坎坎”是象声词,即伐木之声。


坎坎伐檀兮,置之河之干兮,河水清且涟猗。


坎坎伐辐兮,置之河之侧兮,河水清且直猗。


坎坎伐轮兮,置之河之漘兮,河水清且沦猗。


“干”、“侧”、“漘”都是指河的岸边。“涟”、“直”、“沦”都是指水的波澜。“猗”(yī),同“兮”,是语气助词。檀树木材坚韧、材质细密,用来制作车辆等生产工具和生活用具。每章的第一句意思差不多:


砍伐檀树声坎坎啊,放在河边两岸上,河水清清微波转哟。


砍下檀树做车辐啊,放在河边堆一处,河水清清波浪舒哟。


砍下檀树做车轮啊,棵棵放倒河边屯,河水清清起波纹啊。


面对微波荡漾的清澈水流,伐木者不由得赞叹自然之美,他们喊着号子,在劳动中且歌且吟,他们身负沉重压迫与剥削的枷锁,心中难免不平,忍不住严厉责问:


不稼不穑,胡取禾三百廛兮?不狩不猎,胡瞻尔庭有县貆兮?


不稼不穑,胡取禾三百亿兮?不狩不猎,胡瞻尔庭有县特兮?


不稼不穑,胡取禾三百囷兮?不狩不猎,胡瞻尔庭有县鹑兮?


稼(jià):播种。穑(sè):收获。胡:为什么。三百:意为很多,并非实数。廛(chán):通“缠”,古代的度量单位,三百廛就是三百束。狩:冬猎。猎,夜猎。此诗中皆泛指打猎。县(xuán):通“悬”,悬挂。貆(huán):猪獾。也有说是幼小的貉。特:三岁大兽。三章的意思也很相近:


不种田又不拿镰,为啥粮仓三百间?不出狩又不打猎,为啥猎獾挂你院?


不种田又不拿镰,为啥聚谷百亿万?不出狩又不打猎,为啥大兽挂你院?


不种田又不拿镰,为啥粮仓间间满?不出狩又不打猎,为啥鹌鹑挂你院?


接着层层递进,反复咏叹,通过猎物名称的变换,进一步揭露剥削者不劳而获的本质——他们对猎取之物无论是大是小,无论是飞禽还是走兽,都毫无廉耻地据为己有,是多么贪婪啊,因此伐木者不客气地骂道:


彼君子兮,不素餐兮!

彼君子兮,不素食兮!

彼君子兮,不素飧兮!


君子:此系反话,指有地位有权势者。素餐:白吃饭,不劳而获。飧(sūn):熟食,此泛指吃饭。赵岐注《孟子·尽心篇》云:‘无功而食,谓之素餐。’”后来即以“素餐”喻无功受禄,不劳而食。 三句话就表达了这一个意思:


那些大人老爷们,不是白白吃闲饭的么!


所谓的“君子”们不素餐兮,饱食终日,不劳而获,着实可恨。


王充 《论衡·量知》中讲:“无道艺之业,不晓政治,默坐朝廷,不能言事,故曰尸位。”


《汉书·朱云传》中讲:"今朝廷大臣,上不能匡主,下亡以益民,皆尸位素餐。"


于是有了“尸位素餐”一词,指居位食禄而不尽职,即空占着职位而不做事,白吃饭。


尸位素餐,为官不为,那是统治者的作风,对于劳动者来说,吃上饭穿上衣才是重点,因而面对个人无法左右的社会现状,他们也只是笑骂几句,嘲讽几声,平衡一下自己的心情,舒缓一下疲乏的筋骨罢了,更何况,生活已经如此忙碌艰苦,何必还怨恨满满呢?


坎坎伐檀声,我歌向清涟。


郊外的原野,河水清清,青檀高壮,那是伐木工人们“嘿呦嘿呦”同舟共济的热闹场面,歌其事,颂其劳,他们唱着歌儿,为了解除疲劳,然后又开始劳作起来。


生活质朴而饱满,劳动中自得欢喜。


尽管他们要面对繁重的劳作,尽管每天都挣扎在社会的底层,甚至有些人背后还可能有着不为人知的悲惨境遇,但是只要他们一出现在劳动现场,便笑容满面,这也正是劳动者的乐观主义情怀。


生活即使遍体鳞伤,我仍要继续过活,因为我没有时间难过。


人的一生里会遇到各种各样痛苦,而支撑着我们走下去的,就是平凡生活里那一点点微小的快乐了。


笑对生活,即使它以痛吻我,且待我报之以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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