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 葬礼
回到家,她以休息为由,把痕无关在门外,让他回去。子诺想起子卿离开前说的话,跑着进去子卿房间,看到了床头的书,扑了过去,仔仔细细地翻动着,生怕错过了。信从书中滑落,她颤颤巍巍地捡起,轻轻地拂落粘在上面的灰尘,她慢慢打开:
我最爱的子诺:
在车队里接二连三发生意外死亡事故后,我不得不重新审视自己的生命期限,每个人来这世界的时间是规定好的吧,我好害怕会突然离你而去,更害怕没能给你留下一言半语,没有告别就离开,当然,我最希望这封信,能够封存到我们老去,到时候,我会笑着念给你听,让你取笑我现在的杞人忧天。
我知道你一直不喜欢我当赛车手,却尊重我的爱好,一边为我生命担忧,一边为我成绩欣慰。我很幸运,这辈子能够遇到你,在孤儿院,你牵着我的手,走在阳光下那一刻,我以为,你就是上帝派来保护我的天使,我以为你是我妈妈送给我的天使。谢谢你,我永远爱你。
子诺,如果,我不小心离你而去,记得照顾好自己,当然,我想天辰哥也一定会代替我照顾好你的,我的担心或许是多余的。
还有,帮我照顾好雅思,她是我生命中,除了你,最重要的人,所以,我如果不在了,也帮忙照顾好她,你们都不要伤心。
子诺,我想亲口告诉你,我的秘密,尽管我知道你拥有了解世人秘密的能力,如果你想知道都能知道个大概,但现在我还是想慢慢讲给你听:我妈的男人是酒鬼,又嗜赌成性,赌赢了,买酒喝,赌输了,就跟我妈要钱,继续赌,继续输,我妈做着小商贩的生意,挣点小钱,把钱留着给我们买吃的,不肯给他,他就打骂我妈,还打骂我,扬言如果我妈不给他钱,就把我卖掉,“儿子是老子生的,养的,卖了挣点钱花,还不应该?”这句话我一直记得,每次,我妈能做的只有为我妥协。在我眼里,他就是一个烂人,家庭的蛀米虫,社会的人渣。无数次,我都想,如果只有我和妈妈,那该多好。
那年中秋,他又喝醉,又输钱了,又打了我们,我妈被他用板凳打晕过去了很久,我抱着她,哭到她醒来,他竟然若无其事地醉死,睡了过去。那个时候,我想的是我要杀了他,我要杀了他,我妈醒来,我告诉她,“如果没有他,我们一定会生活得很好的,我想他消失。”妈妈听了我的话,吓坏了,捂着我的嘴巴,安慰我:“他是你亲爸爸,等你长大了就好,长大了就好。再耐心一点,好吗?那还小,别想这些傻事。”
其实,我一直很后海跟我妈说了那句“我想他消失”,我不曾想,她想带着他从我的世界消失。
但是,不到一个月时间,我妈就卧病不起了,我偷听到医生和他的对话说:“她得癌症,晚期。”
那个男人没有丝毫伤心,反而觉得,一下子没有了负担,他说:“既然已经确定晚期,那就等着,不然,哪来那么多钱去治病。”这句话,我一直记得。那个女人,是他老婆啊!我当时不知道那是什么病,只知道需要好多好多钱。
在妈妈去世前一天,她精神抖擞为我们做了非常丰盛的晚餐,还给父亲准备了酒,给我准备了新衣服、新鞋子、新书包还有一辆玩具车、零食,告诉我,等她病好了,就会带我去上学。
她说的话,我都相信,从未怀疑!她说她会好起来的!
我不知道她的病不会好了,但她笑得多美啊,整个人看起来多精神,就像从未生病,于是我像傻瓜一样陪着她笑。很快,那个男人喝趴下来,睡得像死猪,我妈抱着我,说带我去公园散步,就我们两个,手牵手散步。
后来,我们坐上了车,她给我拿了好喝的饮料,喝完,我很快睡着了,不知道为什么就睡着了,我不愿意睡着,这样的日子太难得了,可无论我怎么想要睁开双眼,眼皮子还是一直往下掉。醒来,发现就发现我已经在孤儿院,一群孩子围着我,你也在其中。她不见了,我慌了,我大喊大闹,大哭大叫,是你,拥抱了我,安慰了我,像她一样温暖。她抛弃我了,不要我了,我知道她不会回来了,她走了,永远走了,也把我从禽兽手里带走,而你是代替她来保护我的天使,我一直把你当我妈妈,而不是姐姐。
等我们长大了,还记得那次我凭印象,带你回去找我的母亲,看到他两合葬?后来,我打听到,当年那晚,家里发生了火灾,烧了一切。她不仅把我送走,远离是非,也一把大火把自己和他送去地狱,怕她不在,他会继续给我带来痛苦和磨难。那次我哭得像我们第一次见面一样撕心裂肺。
子诺,我对不起我的母亲,她连死都为我铺好后路,保护我,我爱她,也爱你。
最后,告诉,雅思,我也爱她。
好了,语文没学好,就写这么多了。
徐子卿
第一次国际大赛前夕
“啪嗒、啪嗒……”眼泪滴在信纸上,泛起褶子,她无声地流着眼泪,把书信抱在怀中,就像抱着稀世宝贝。哭到泪池干涸,喉咙里再也发不出任何声音。她起身洗刷,把自己整理的干干净净,穿上一身黑色的衣服,走了出去,她要整整齐齐地送他离开,不能像个疯婆子!
子诺认真地吃饭,睡觉,像一个没有发生任何事的人,一丝不苟地操办着他的葬礼。她把他带回他母亲身边,又与他村里人沟通、以坟墓年久失修为由,重新修葺坟墓,又以八字与风水不好为由,把他父亲和母亲的坟隔开,她用他比赛所得的奖金,把子卿和他心心念念的母亲葬在一起。“子卿,你终于长大,回到她身边了,放心,她会在天堂陪着你,而且,我已经把那个男人的坟与你们的分开了,不会让他打扰等到你们的。我有空就会过来陪你,不会让太你孤单的,你剩下的愿望我会帮你实现的!”
所有人出现在葬礼上,甚至是那个躺在病床上的付意都被她强硬地用推椅弄了过来,参加完他的葬礼,她不顾众人阻扰,带着他去到付心坟前。让他看着子卿放在坟前的金牌,一字一句地说着令他戳心的话:“付心,是被你杀死的,哪怕全世界其他人都不知道,我知道,你在别人教唆下在子卿车子上做了手脚,而你哥哥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把车子偷换了,说到底,你哥哥的确救了子卿一命,我心里对他很是感激。而子卿什么都不知道,他一直把付心当前辈,当朋友,当对手,从来没想过害任何人,甚至,人生拿下的第一枚金牌,他只是给我戴戴,让我过过瘾,让我在全世界面前扬眉吐气一次,就送给你哥哥,以了却他的心愿。但你是怎么对他的?你是怎么对他的?错的人是你,是你,是你,凭什么死的人是他,不是你?为什么,为什么?”她用尽毕生力气,一拳拳打在他身上,包扎过的伤口又渗出鲜血,直到失去全部力气,瘫坐在地,这时,警察赶来,看到这个场景,同情中带着叹息,纷纷摇头,准备带他离开。
他听着她的话,看着坟前金灿灿的奖牌,已经不再新鲜的菊花,任她发泄心中的怒火,已经不觉得疼了。在离开前,他费力地站起,扑倒在地,跪在她面前,“对不起,我错了。还有,帮我谢谢子卿,告诉他,这辈子,我改。下辈子,我会做牛做马如数还他。”
子诺的泪水一点一滴地融入土地,就像润泽大地的春雨,而她的泪里装满苦涩、悲伤、哀愤、委屈,在对不起和谢谢中,慢慢稀释。
天辰走了过来,抱起她,一步步离开,痕无看着他远去的身影,“子诺,对不起,我的计划要开始了。”子诺感受着他身上的温度,看着他的脸,第一次感叹:幸福原来从不属于自己,那些在一起的日子,有多幸福,那么父亲和母亲在车里悄无声息的样子就有多清晰。她告诉自己,最后一次,最后一次,在这温暖的怀抱里,逗留最后一次吧。她抱紧了他,闭上了双眼。他看着那么多天来第一次对着他放松的她,心中松了口气,盘算着回去之后,把她接到自己住处,让她暂时至少不会对着房子睹物思人。
她回到家中,把他堵在门口,认真地告诉他,“我们分手吧!”
他觉得不可思议,抓起她的手,抱紧她,“不,绝不,你可以为子卿伤心,为他难过,但你不能因为他离开,就不要我了,我需要你,我需要你。”
“不,你需要的是我能够看见色彩的能力,你并不是需要我。我们分手吧,跟你在一起,我无法幸福。”她说着违心的前半句,还有思量过的后半句。
“我承认,一开始认识你,我是贪恋过你带给我的惊喜,但我真的是爱你的,哪怕你现在失去这种能力了,我也要跟你在一起。”
“好了,该说的我都说了,我们分手吧!以后,不要再见面了!”她用力关上门,靠着门口坐下,难过得流不出一滴眼泪,反而笑了,原来,哭够了,笑是会代替泪水出现的。
门外,任天辰怎么拍打门,怎么温声细语,怎么怒火中烧地说着话,她都不为所动,一扇门,仿佛隔着两个世界,她不出来,他进不去,她坐着,木木地发呆,他坐下,静静地等。
直到,他接到一通电话,欧亚告诉他,他收到一份加急快递,快递员已经等了他很久了,必须本人签收,他告诉她,让他送到子诺家,他等着。而且,欧亚还带来了一个坏消息:夫人晕倒,至今未醒,希望他能为大局着想,回家看看。当然,这没说完的话包含的所有意思,他都懂,只是不想,不想离开,他怕,他怕他这一走,就再也见不到她了。
快递员找到他,亲自签名收货后,打开一看,发现这是亲子鉴定书,亲子鉴定的报告:父子关系可能性:99.9%。后附书信一封:父:吴威廉 子:吴天辰
他惊呆了,站了起来,因为坐太久,脚麻了,身子往前一倾,扶助了把手,“怎么会这样,这不是真的,这是假的。”他联系起夫人晕倒的事情,拿出手机,“陈伯,夫人是什么时候晕倒的,为什么晕倒?她有没有收到过一封快递,里面是什么?”
当时陈伯就站在夫人旁边,夫人晕倒后,他不放心,还特意查看了那份快递,看到不该看到的东西,打电话给董事长,他也吩咐此时绝不能泄露,他立刻回家。而少爷这样问,明显是知道了些什么,但有些话他是决不能说的。于是回到道:“少爷,夫人晕倒了,或许,这个时候,您应该回趟家。”他明白管家的不易,知道他这是让他回家亲自了解此事,“好,马上回。”
他看着紧闭的门,一步三回头,转弯后,快速离开了,既然不得不离开,那就速战速决。不管寄这快递的是谁,这背后,没那么简单。子诺,等我,等我把事情处理完,我也等你,等你把情绪整理好。
听着他匆忙离开的脚步声,她缓缓站起,给痕无打了电话,“祖哥哥,我想见见我的父母安睡的地方,你可以带我去吗?我还想跟你借一笔钱,把现在住的房子买下来,以后,我会慢慢还你的。最后还要拜托你一件事,我想离开一段时间,想去欧洲,你能帮我办好签证吗?我希望尽快。”
“好!如果你想留学,我可以帮你申请。”这或许是他最想看到的局面吧。自子卿离开以后,他能感受到子诺对天辰的冷淡,不管出于什么原因,这对他而言都是好事,而且,接下来的事,她不在身边,反而可以毫无顾忌。
“我只是想先离开一阵子,越远越好,越快越好。”
“好,我马上过去接你。”
子诺用尽力气把子卿的房间整理好,铺上白色防尘罩,“子卿,我出去一段时间,你不是想见见舒马赫嘛,我会带着你找到他,告诉他你有多崇拜他,多喜爱他。”子诺抚摸着脖子上的项链吊坠,看着比赛那天他们一起拍下的照片。
把自己的东西整理好,把曾经拍下的情侣照一张张删掉,他送的礼物打包好,当然包括那本还没拆封的书,收拾好出门的行李。
这时门铃响了,她打开门,痕无和她坐在沙发上,他把一件件事情,慢慢给她交代清楚,“我家的房子和你家的房子在不久前,已经重新买回来了(其实,就在听到天辰说要求婚的那次,他已经开始一步步地收网了),你什么时候想回去住,就回去住吧。还有,本来你和子卿现在住的房子,我也想一起买下,你想什么时候回来住也会比较方便,但是,我打听到房子已经被天辰买下来了,只是房东一直没跟你们提起这事,他跟你说没?不过,在他手中,你也不用担心,随时可以回来住。”
“我们分手了。”子诺波澜不惊地说道。
“那需要我从他手中把房子买回来吗?”痕无藏着内心的喜悦,试探性地问。
“不用了,帮我搬家吧,越快越好,子卿的东西,我今晚会打包好,让他们小心搬运就是。既然,我爸妈的家还在,我回去陪他们,子卿不会怪我的,我会带着他回家。”
“好,我联系搬家公司。”
“晨雨,签证大概一周后能办下来后,我会让我的秘书小茴陪你过去的,这是无限额信用卡,拿着,也备不时之需。”
“我想自己一个人流浪。”
“我不会同意的,如果你不同意小茴跟着,我是不会让你一个人走得,护照我是不会给你的,所有的证明你都没有,你走不了。想走,必须听我的,别任性,我不会让她打扰你的,好吗?”
看着他坚定的眼神,坚决的态度,强硬地语气,无奈点点头。
子诺在坟前跪拜了自己父母,支开了痕无,跟他们说了很久很久的悄悄话,痕无坐在车内,看着她悲痛地流泪,却无能为力,难道她记起了所有细节?记起了车祸的一切?如果是真的,就不难说出她最近对待天辰的态度了,让她静静也好。他看着她静静平复的侧脸,看着她不再抽泣的肩膀,看着挂在树腰的满脸通红的夕阳,下车,带走了她。
子诺连夜收拾好东西,搬走了,搬回了小时候那个叫家的地方。躺在曾经的大床上,自子卿过世,难得沉沉入睡,梦里,她看到爸妈带她去游乐园玩耍,那是童年的美好时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