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坐怀不乱
宁采臣的脸皮原本就薄,没成想张昊天却拿茶具比喻婚配之事,想起那茶壶嘴与杯子口的形状,更是羞臊得无地自容,竟不敢抬头去看张昊天,只在口中喃喃念道:“请昊天兄莫要妄出乱语,在下谨遵夫子教谕,非礼勿视,非礼勿听,非礼勿言,恪守读书人的本分,还望昊天兄谨言慎行啊。”
没等张昊天进言深劝,却听杨梦言不愿意了,随口笑着问他:“这话人家可不敢苟同,那你来说,箸笼是干嘛的?”
“箸笼,什么东西?”张昊天虽有文言文根基,却不知箸笼为何物,嘴里嘟囔着,茫然地瞅着杨梦言。
“你吃饭用手抓呀。”杨梦言反唇相讥,使得张昊天瞬间明白了箸笼就是筷子筒。
就算杨梦言伶牙俐齿,也让张昊天不敢想象,她竟敢拿这个笑话比拟男女情事,窘得他不好意思顺着她的话头开口了。
杨梦言以为张昊天被她逼得理屈词穷,洋洋得意地笑着说:“哈哈,箸笼能装多少竹箸,你该知晓吧,凭什么你们男人就能妻妾成群,而女子却要独守一夫,哼。”
“梦言啊,越说越不像话了,还不赶快闭上嘴巴,休得胡说八道,再不知羞耻,老夫可不饶你了。”燕赤霞也被杨梦言说得寄颜无所,愧汗怍人,连忙出言喝止。
杨梦言却不在乎,低声咕哝着:“本来就是那么回事嘛,为何非要以粉遮面,说得冠冕堂皇才中听啊。”
张昊天仔细端详着杨梦言,却发现她面容坦然,话语虽污了些,可又不见她带有丝毫的轻佻之色,足以鉴证这个女孩子握瑜怀瑾,冰魂雪魄,心底纯洁得像张白纸,未曾被风尘所染,才能这般无所顾忌,口无遮拦。
“哎,霜儿姐姐在那边,你目不转睛地瞅着人家干嘛?”杨梦言看到张昊天紧盯着自己发愣,不由得面红心热,出言嗔怪着他。
张昊天慌忙收了眼神,笑着解嘲说:“没想到梦言妹妹出口老道,妙语连珠,在下实在是佩服得紧呀。”
“还用你说,人家本来就是冰雪聪明嘛。”经此一夸,杨梦言更是得意,白了张昊天一眼,又怕燕赤霞责怪,便闪身躲在了卓断水的身后,再不开腔了。
尽管张昊天和杨梦言几句对答,虽非淫词浪语,皆为隐喻比拟,宁采臣也听不下去了,便朝着燕赤霞拱手求道:“晚生不日将前往金陵会考,还请燕大侠安置个僻静处,以便晚生静心读书,温习课业。”
燕赤霞肩负着昆仑所托,还须在兰若寺滞留多日,如此这般男女混居一室,确有不便,就安排几位弟子,再拾掇出几间僧房,添置些干净的被褥,又让卓断水给张昊天换了身男装,省得他身着裙袖,走起路来,磕磕绊绊,还模样怪诞,每次看到他都忍不住发笑。
爱情的力量太伟大,聂小倩决心脱离万妖宫,大半还是为了接近宁采臣,企盼着与他鹿车共挽,鸾凤和鸣,谁知他却不解风情,总拿家中的婆娘当挡箭牌,生生地婉拒了她的一番心意。开弓没有回头箭,聂小倩顶着背叛冥河姥姥的天大罪过,又撒谎说自己脱离了鬼户魔籍,转化为人,怎能就此轻言放弃,便眼望着他走进独处的新屋,暗自琢磨着取悦他的良策。
忙乎到中午,洛昊空和卓断水御剑飞回,各自身背着大堆的行李,轻声落到了寺内,又跟着沈傲霜和杨梦言给每个房中铺盖完毕,大家才围坐在燕赤霞的僧舍里,吃起了清淡地午饭。张昊天食不甘味,难以下咽,就瞅着燕赤霞问道:“燕老兄,为啥不弄来一桌好酒好菜,犒劳大家一番,你又不是没那个本事,非要让我们吃这些粗食呢?”
“美味不可多食,人生在世,福禄寿喜皆为定数,你早吃完了,日后便无福消受喽。”燕赤霞捏着小半块棒子面的窝头,送进了口中,又把手掌上碎屑舔了几回,才笑着说道。
虽然张昊天自小从农村长大,却也躲开了饥寒交迫的年月,再没啃食过树皮和观音土,也没尝过糠腌菜的味道,家中若是吃顿从山中采撷来的野菜,只当作是尝个鲜,换换口味而已。而眼前没有半点油腥的菜蔬汤,粗砬砬的窝窝头,他已经跟着吃了好几回,实在是没有食欲,只能停下筷子,定定地盯着沈傲霜发呆。
聂小倩深居万妖宫,每日里也是钟鸣鼎食,飞禽走兽随便吃,虽然眼前的饭菜对她来说,也算作新奇之物,可尝了几口,就觉着嗓子眼发干,很难咽得下去,便也放下碗筷,拿眼痴痴地瞧着宁采臣。
昆仑的弟子们却吃得津津有味,杨梦言边吃还边瞅瞅张昊天,再看看聂小倩,嘻嘻地笑着说:“这两个花痴,看人家能看饱呀,到时候肚子饿得呱呱叫,别找我给你们热啊。”
“食不言寝不语,随他们去吧,莫要多嘴。”燕赤霞怕杨梦言再说出不着调的言辞,有违昆仑规制,便开口呵斥着她。
张昊天接过话茬,替着杨梦言鸣不平:“虽说梦言妹妹心直口快,嘴上没个把门的,但说的这番话倒是实诚,不过哥哥告诉你,美色也可以吃饱肚子的,等你遇到你的心上人,便可知晓。”
“人家已经有了心上人啊,你难道不知道吗?”杨梦言笑嘻嘻地嚷着,还拿眼瞟着张昊天,卓断水却紧张地瞪着杨梦言,等着她的下文。
张昊天以为是卓断水,便笑着说:“不知哪位仁兄这么有福气,俘获了梦言妹妹的几许芳心啊?”
“嘻嘻,你看别人干嘛,不就是你吗?昨晚还在门外喊人家是你的婆娘,转过天就不承认了,真扫兴。”初下昆仑山的杨梦言对什么都好奇,开始还对张昊天存有敌意,可相处不到整日,便像成了自家人,有口无心地和张昊天开起了玩笑。
杨梦言虽是女娃,身世却不简单,原本是忠臣之后,为报东厂灭门之仇,只身投笨昆仑山,拜在了四大天王的门下,苦学武技,习练刀法,一双破梅刀,让她使得出神入化,一招枭鸟噬心,有如神来之笔,闻者胆寒,见者惊心。
沉默寡言的卓断水耳听着杨梦言与张昊天调笑无度,便一声不吭地撂下手里的竹筷,快步走出僧房,再没回转。燕赤霞知他心里牵挂着杨梦言,却不善言辞,极少开口,更不会主动向心爱的人表达情意,活脱脱就是个闷葫芦。
燕赤霞看在眼里,急在心上,可又不能放下身段,违反山规,给弟子们保媒拉纤,只能频频暗示着杨梦言,谁知她却天真烂漫,不识卓断水的赤子之心。
若是论起明朝末年,卓断水算得上是一个真正的刀客,一代苦修的武痴,除了对杨梦言暗生情愫外,从小成为孤儿的他,跟在燕赤霞的身后,文武双修,如饥似渴,对昆仑三十六种阵法,七十二种武学,了然于心,深得精髓,手中那柄逆天刀,更是成为他的一抹灵魂和孜孜以求的终生信仰,只要手中的刀还在,纵然刀山火海,万丈深渊,他都无所畏惧。
卓断水的逆天刀,虽能解决妖魔的头颅,却无法排解他对杨梦言的单相思,有道是抽刀断水水更流,举杯消愁愁更愁,面对杨梦言,他满含深情,却不曾表白,真叫个剪不断,理还乱,只有手中的那把逆天孤品,陪着同样孤独的他,刀在,人在,人亡,刀灭。
燕赤霞担心卓断水没吃饱,喊了几句水儿,也没人应声,便示意洛昊空出去寻他回来。
张昊天怎知卓断水心里的疙瘩,也未理会他的神色有变,而是眼睛死盯着沈傲霜脖子上挂的一串银制长命锁,嘴里还念出声来:“瑞彩祥云,这不和我手游里的那款项链是一样的吗?”
沈傲霜似乎感受到了张昊天异样的目光,赶紧用手捂住脖颈间嫩白的肌肤,面色微红地瞪着他,轻声问道:“你在瞧什么?”
“唉,你戴着那串银锁,和我游戏里的装备如出一辙,竟刻着同样的字句,你说你不是霜儿,真叫我难以释怀呀。”张昊天重重地叹口气,冲着沈傲霜言道。
沈傲霜却摇摇头,说了句不可理喻,便跟着洛昊空走出房门,结伴去找卓断水了。
看着众人都住口不吃了,杨梦言笑盈盈地收拾起杯盏碗筷,冲着张昊天笑道:“你莫心急,得闲就听本姑娘给你说说霜儿姐姐的故事吧。”
“在下求之不得,先谢过梦言妹妹了。”张昊天只觉得眼前一亮,躬身谢着杨梦言。
燕赤霞却瞪着杨梦言,以为她又要信口胡勒勒,便开口训道:“莫要多嘴。”
杨梦言朝着张昊天做个鬼脸,再没多话。
宁采臣架不住聂小倩火辣辣地目光,擦干嘴巴,也起身告辞,回房读书了。
聂小倩却跟在宁采臣的身后,亦步亦趋,等到了他的门前,宁采臣听到脚步声,回头看是聂小倩,才低声问道:“你又要作甚?”
“陪着你读书呀,赶考的举子,身边没个书童支应着,怎么行呢?”聂小倩振振有词,不容宁采臣推让,便抢先开门跳了进去。
宁采臣微皱着眉头,立在门口,进也不是,不进也不是,聂小倩却已轻甩红袖,动手研墨,房内顿时松香弥漫,气氛宜人,宁采臣翕动着鼻翼,竟不由自主地抬腿迈入舍内。
看着宁采臣目不斜视地整理好袍衫,端坐在书桌前,虽没开口驱赶聂小倩,却不再搭理她,便手握经卷,埋头苦读了起来。
聂小倩也没奢望宁采臣能给她些好脸色,他愈加地冷淡,聂小倩心里却愈加地欢喜,更能见证他对结发之妻忠贞不二,只有这样的男人才值得她托付终身。
若是他轻易就范,那聂小倩可就心存忧虑了。尤其是宁采臣此番前去赶考,一旦得幸高中前三元,弄个状元榜眼或探花什么的,而后再鲜衣怒马,高官得坐,看尽世间似锦繁花,狐假虎威地行使着衣冠禽兽的勾当,早把昔日的旧情人抛在一边,忘在脑后,那可是聂小倩不想要的结局。
都说天下没有不偷腥的猫,宁采臣此刻看起来满脸肃然,一本正经地捧着书籍,神清气正,从容自若,对身畔的妙龄女子浑然不顾,谁知道他是不是装出来的伪君子,聂小倩凝眉垂鬓,暗自思忖着计谋,还想试他一试。
心中有了主意,聂小倩便趁着宁采臣摇头晃脑,闭目吟哦之际,一屁股坐到了他的怀中,惊得宁采臣慌了心神,却不知怜香惜玉,与她温存一番,猛地将聂小倩推倒在地,抽身就跑,夺门而出,几个箭步便闯进了燕赤霞的房内,惊魂未定地叫嚷着:“燕大侠,快,快把聂小倩给弄走,她,她差点坏了在下的名声。”
燕赤霞也知聂小倩久居万妖宫,必不通晓礼数,说不定弄出什么幺蛾子来,便不慌不忙地问道:“她把你如何了,值得你这般大呼小叫的?”
“在下实在羞于启齿,燕大侠还是问她吧。”宁采臣擦拭着额头的汗渍,却不敢描述刚才发生的那幕情景。
就这此时,聂小倩也跟着扭身而入,大大方方地笑道:“还真是个正人君子,堪比鲁国的柳下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