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开的五月,天气怡人,温度舒爽。即便什么都不干,也容易叫人犯困。这便是春困的由来。
大功告成后,幽邢卸下了心事,倒头就是一大觉。待到他睡醒之时,太阳都下山了,而他那一肚子坏水的主子也已经在他不知道什么时候,安安静静地坐在了他的榻边。
幽副将迷迷糊糊转醒时,看到这么一副叫他白日里瞧见都能做噩梦的脸,难免被吓得不轻。他光着膀子,抱着被子直往角落里缩,吓得都结巴了。
“烨烨烨……帅你一声不吭地,你想干嘛!”
玄烨端着四平八稳的好架子看着他,脸上的神情似笑而非笑,“本帅体惜你为南疆大军日夜奔波,想带你去潇洒潇洒,让你解解闷。孰料你睡得如此沉,便没打扰你,于是坐在此处一直等着。”他笑得更明显了些,“可见本帅还是十分关爱你这个下属的。”
看着他这一脸的和蔼,幽邢唯觉瘆得慌。多年为其副将的经验告诉他,他那主子这么一笑,准没好事!
“那个……”幽邢从帐帘缝中看了看外面的天色,打从内心里拒绝玄烨的关怀,“烨帅,既然天色已经这么晚了,不如你就体恤得再彻底些。有什么事,我们明天再说。”
玄烨顺着他的目光往帐外看,索性掐了个诀,把帐帘撩了起来。
夜色如画,月弯如勾,星辰如坠入深海的宝石一般璀璨,此等良辰美景,怎可辜负!
他一抬手道:“正是快活的好光景!起来,走吧!”
幽邢抱着被子往榻上一倒,“我不想喝酒。”他坚定道,“就算是沙家军的金玉露,我也不稀罕!”
“花好月夜下,你却想着喝酒?”玄烨眉头一皱,“你就这么点儿追求?”
他把自己从被子里刨出来一点,看着他道:“那不知我主有何更为高雅的追求?”
“自然是……”南疆大军的主帅倏尔一笑,“喝花酒。”
幽邢差点被自己的口水给呛死。待到他咳了半晌好不容易缓上一口气后,他不禁开始打量起眼前的这个衣冠楚楚的正人君子,这才发现他今日着的居然是便服!
他怀疑眼前的这个是不是个假的玄烨,亦或穆烈派人变的,来要自己的命!
但这里是南疆大军的营地,守营的可是沙家军,鸟身龙首神和火凤凰都还在天上轮班值守。别说是穆烈派来的大变活人了,就算是他派来的大变小鸟,最近都飞不太进来。
幽邢不由地掐了自己一把,眼泪汪汪地道:“我不是在做梦吧,烨帅!”
玄烨颇为玩味地看着他,“你为什么觉得自己是在做梦?”
他哭丧着脸,“因为你约我去喝花酒。如果原帅约我去喝花酒,尚且还有可能,毕竟邯羽不在。但……”
他话还没说完,便被帐帘口出现的另一个身影给打断了。
“你们在说我?”
夜色下站着的,可不就是那位最近卧榻空虚的沙家军主帅嘛!
幽邢定睛一看,他也穿着便服,也是一派玉树临风的正人君子的模样,怎么看都不像是能干出喝花酒这种风流事的人。
心中闪过一丝不祥,他看着上原不确定道:“原帅不会也是要去喝花酒的吧!”
“我本是不想去的。”上原诚实道,“但烨帅说得没错,喝花酒这种事情,不比喝金玉露,不是想什么时候喝就什么时候能去喝的。像我这种有家室的人,需得依着天时地利人和。”
幽邢嘴角微颤,憋了少顷还是没能憋住,“你也知道你是个有家室的人!”
他两手一摊,“可怎么办呢,本帅的家室因着你在其中兴风作浪,不得不远走西疆在战场上卖命。这都去了半个多月了,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得来。”他继而也笑得和蔼,“我这可是冒着被打断腿的危险去喝的花酒,幽副将需得替我保密啊!”
幽邢痛心疾首,就差捶胸顿足了。心道好好的一个本分人竟就这么被自己主子给带歪了。他复又掐了自己一把,依旧在怀疑自己是在做梦。
玄烨催促道:“时辰也不早了,我们入了城还得往东城赶。良宵苦短,你麻利点!”
他边往身上套衣裳边问,“我听说东城那里最出名的勾栏巷可贵着呢!烨帅,你有钱吗?”
南疆大军主帅一脸高深,“喝花酒,也是有窍门的。不一定非得往外掏墨晶石子。”
“难不成,主子你去是要卖身挣钱的?”幽邢长叹一声,“采花巷可是个只看墨晶石子的地方。恕鄙人直言。”他看了身前那二位各一眼,“就算将军们气宇轩昂还才貌双全,但那里的小娘俗气得很,只看你们的钱袋子。墨晶石子才是他们的衣食父母,二位空有一表人才也不能拿来当饭吃。”
“不试一试,怎能断言行不通?”玄烨不以为然,继续催促他,“你快些穿!”
幽邢只好满眼期许地看向了上原,“原帅,你是个稳重的明眼人,应该能明白其中的道理。我主子要拉你去那种虎狼之地,你也不说几句劝一劝?”
上原唔了一声,“劝过了,还是苦口婆心的那种,没用。”
“劝了没用你就同他一起瞎胡闹?”他看着这两个加起来都快三千岁的老魔头唯觉一阵心累,“你们要是不能以色相把那里的小娘搞定,咱们仨改日就得把南疆大军抵出去!”
“你家主子都说了,试一试,才能知道!毕竟放眼整个魔都城,很难再找出一个皮相比烨帅更出色的了。”
幽邢烦躁地边穿衣裳边抱怨,“咱们南疆大军还没穷到这种地步吧!要让营中的将军跑去那种地方出卖色相换钱!”
“都快吃不上饭了。”上原实事求是道,“西疆的兄弟们还眼巴巴地等着补给呢!若是这么一看,我们南疆大军的确已经穷到了那般地步。”
“我们在他人眼中便是一群穷凶极恶之徒。”玄烨补充道,“既然如此,无论我们做什么,其实都不算稀奇。”
“那也得有底线不是?虽然我们是魔,但你们也都是有头有脸的魔!”
“有头有脸的是我与上原。”玄烨扔了床尾的外袍过去,“尔等无名之辈就无需瞎操心了。”
幽邢:“……”
南丘军的副将着实是连半句话都接不上,只得埋头穿衣。
若说跋王府里住着个母夜猫子,那么东城简直就是个夜猫子的聚集地。灯火要燃到丑时才熄,即便熄了灯,寻欢作乐之流依旧能黑灯瞎火地继续风流快活。
他们一行三人入东城时,已是子时将近,正是东城热闹的好光景。满街的姹紫嫣红,烟火气息扑面而来,繁华得叫人无法想象北城的破败之景不过是隔了几条大街罢了。
因着容貌上的变化,玄烨那张脸已经不那么好认了。上原年幼便跟着父辈去了祷过山,在魔都城里也算是个生面。而幽邢这个梁上君子出没都挑在夜深人静时,就更不招人待见了。是以当他们三人出现在东城最热闹的大街上时,并没有引来关注。
但他们之中毕竟有两个将军,在气度上便同那些满身冒着铜臭气的纨绔爷们有着明显的区别。是以即便不怎么惹眼,但至少打他们身旁路过的姑娘妇人都会多看他们几眼。
这个时辰,好人家的姑娘基本都在府上待着。在这东城大街上闲逛的,哪有什么良家妇人!
幽邢觉得自己是沾了他们的光,又觉得自己沾边的似乎也不是什么光彩的事。
要喝花酒,必然是要去采花巷的。但一想到那粉香熏人的虎狼之地,幽邢就脑壳痛。南丘军的副将觉得他们三个人去喝一趟花酒,自己至少得白干一个月。现在可是有钱都买不到多少粮食的困难日子,南疆大军本就入不敷出,还有西边那半个营的南沙军在嗷嗷待哺。幽邢想破了脑袋也没明白为什么会有今晚这么一趟不计后果的深入虎穴,总不至于那两军之帅都穷疯了吧!
紫袍副将十分踌躇地跟在他们身旁,满脸都写着不情愿。采花巷就在不远处,火红的灯笼一排一排地挂着,好似烛油不要钱似的。
他望而心叹,觉得自己离替那两位卖身还债的日子不远了。
姑娘们的揽客娇语已经隐约可闻了,是他十分厌恶的媚俗之声,光是听着他就想转身走人。
玄烨好似知道他想落跑一般,回头与他说:“你跟了我,也有四百余年了。本帅难得体恤你一次,可别同我客气。”
幽邢心里苦,还得做强颜欢笑,“那是,客气了也是我吃亏。”
“你知道便好。”
身前的南沙军主帅倏尔驻足道:“先前我来此处是白日,尚看不清其中的烟火。今夜得此一见,果真是名不虚传。”
幽邢嘲讽他,“倘若邯羽同行,不知他听闻后会作何想。”
上原十分有觉悟地道:“想打断我的腿,再把我扛回去抽一顿。”他继而又十分坦然地道,“所以烨帅说的委实在理,此事与我这等有家室之人而言乃是天赐的良机,这辈子恐怕也遇不上几回。”
“你就没想过这事要是传到了邯羽耳朵里,你还是要被打断腿再扛回去挨一顿鞭子的!”
他微微一笑,但无论是神色还是语气,都透着一股逼人的胁迫,“今夜之事,在场的只有你、我与烨帅三人。烨帅信誓旦旦地与我说会替我保密,我自然是信他的。想来幽副将作为烨帅的副将,也不会多舌吧!”
此刻,虽然上原什么都没说,但幽邢觉得他什么都说了。遂也就意识到倘若自己多舌,那么这位南沙军的主帅也会礼尚往来。要是让邯羽知道了那桩栽赃嫁祸,估计自己也得吃不了兜着走。那几日他在丘家宅可是亲眼见证了无数扁毛体无完肤的惨烈下场,他可不想尝一尝邯羽那条鞭子的滋味!
玄烨缓步行在了最前头,毫无畏惧,甚至还带着股新鲜劲儿直往采花巷最红火的一栋楼去。
这楼是石头砌的,灰黑的石墙映着门外挂着的红灯笼。这楼没有窗板,更没有窗纸。就这样门户大开着,风吹得嫣红色的纱帘子荡漾,里头的浮华若隐若现。门框上挂着张牌匾,金灿灿地写着“魂萦梦绕处”。
幽邢觉得,这名字取得还真是十分得直白贴切。
思忖间,已经有姑娘迎了上来,还不止一个。虽各个都是盈盈美人,但他觉得这着实是比那一日在南城大街上被那母夜猫子追个没完还叫人害怕。
美人的目标十分明确,声未至笑先到,三五成群,七嘴八舌地架着人就往门里送。
“官人面生,新来的吧!”
迎面又扑过来一个穿着有些坦诚的美人。幽邢想退,却退不了。再看上原,也是一副略显局促的模样,但还算镇定。但挡在最前面的玄烨就不同了。从他的背影来看,幽邢都觉得他那主子自在得很。
那美人看着年岁不大,估摸着也就六百来岁,却十分熟练地继续招呼着,“我看官人气度不凡,不知在魔族高居何贵?”
“不过是来买笑追欢的,我不喜多舌之人。”
虽只能看个侧脸,但幽邢还是看得到了那小美人脸上的笑十分尴尬地僵了一瞬。但也不过转眼,她便十分有觉悟地捡起了那张笑脸并抛开了这个话题。
“官人不喜,那我不问便是了!”她拿着帕巾掩嘴一笑,遂朝他身后二人张望,“官人携友,不知是一起呢,还是各寻各的欢?要几个姑娘作陪?”
玄烨淡淡道:“一个便好。”
那美人明显愣了一下,但也只能继续强颜为笑,“官人说笑了,一个姑娘哪里能伺候得周到!”她复又看了看他身后的那二人,“官人们既然是来寻欢的,怎么说也得要三个姑娘吧!这种事情好比请人吃饭,要菜色多样才能尽兴!”
玄烨打量了她一番,问道:“你会弹琴吗?”
小美人被这一问问得又是一愣,差点结巴了,“……会。”
“那唱曲呢?”
她又是一愣,讷讷道:“……会。”
玄烨点了点头,“既然你都会,那就你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