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过年还有一个月的那个傍晚,雪下的很大。
大块大块的雪花成片成片的落下,看不见的寒风将裸露在外的任何一寸皮肤都吹得生疼。
爷爷当时正在往家赶的路上,不曾想竟然下了雪,只得是裹紧了大衣硬着头皮往回赶。
风吹的很响,天气也冷得紧,爷爷只一门心思往回赶。
路过一个麦秸堆的时候好像是有着什么声音传出来,很细碎。
“呜嗷!呜嗷呜嗷!”时断时续,却是很容易听得清。
绕到了那个麦秸堆后面,爷爷发现在麦秸堆的一个凹陷之内躺着三只小狗娃儿。
“估计又是哪户人家丢的。唉!”那个时候人都吃不起饭,丢狗很正常。爷爷哀叹一声,将这些狗仔裹到军大衣里带回了家。
回来的时候,爷爷浑身都是雪,第一件事却是找了个毛毯将这些狗仔一股脑的包起来,放到正在做饭的灶台前。
年纪尚小的我虽然不懂事。但是也知道奶奶对爷爷弄这些狗仔来养很不高兴。
爷爷在暖这些狗娃儿的时候,奶奶一直在一边骂骂咧咧,家里本就不富裕,奶奶并不想多增添任何一点负担,哪怕那是一条狗。
最后还是冻死了两只,捡回来的时候就快不行了爷爷说。
我看不到爷爷有多伤心,但是看到他将两只冻死的狗娃儿仔仔细细埋在了屋后的树下面,很用心的把上面的土弄得平平整整。
剩下的那只黑不溜秋,额头有一抹白。但是这个时候狗娃儿的眼睛还睁不开,只是在毛毯里面蜷缩着,不住地呜呜的叫。
只是哪来的狗吃?
好在家里面养了羊,爷爷弄了点羊奶给狗娃儿。
有的时候自家的羊没有奶了,就算东拼四凑,爷爷也会弄点奶来给狗娃儿吃。
之后狗娃长牙了,渐渐可以吃一点稀饭。
每次看到狗娃儿吃东西,爷爷便是会像个小孩子在边上静静的看着狗娃吃。对于已经年迈的爷爷来说,狗娃儿的到来似乎给爷爷平淡困厄的生活来带来了一抹清新鲜活的光亮。
有一次爷爷不在,奶奶将狗娃儿带出去只是,后来又带着狗娃回来。
“怎么没人要呢?早知道就将这畜生丢到外面了,干嘛还带回来?”奶奶嘟囔着,满脸的懊悔。
后来我知道,奶奶之所以如此讨厌狗娃儿,是因为年轻的时候被狗吓到过。当时三只狗围着奶奶,好在很快有人赶到,奶奶才平安。不过以后的日子,奶奶却是对狗娃儿畏之如虎。
同样的,也恨之入骨。
过年了。
爸妈都在外面打工,那一年没有回来,照常还是我和爷爷奶奶过。
虽然只有三个人,年味儿却是不缺。
饺子,对联,拜灶王爷,放鞭炮,都不少。
“汪呜!汪汪呜!”我们在忙活的时候,狗娃儿每次都在后面叫着。
看着狗娃儿活蹦乱跳的样子,爷爷的暮气淡了很多。
狗娃和爷爷特别亲,每次我和爷爷同时唤它时,狗娃儿总是跑到爷爷那一边。
时间久了,奶奶也没有之前那么讨厌狗娃儿了,渐渐开始接受狗娃儿,甚至于说奶奶有时还会主动把吃剩的饭喂给狗娃儿。
狗娃儿个子长得很快,不久就长到了爷爷的小腿位置。
一切似乎都那么平淡,爷爷每天下地干活也照样带着狗娃儿。在爷爷干活的时候,狗娃会自己乱跑出去。
但是每天定时定点,狗娃儿会在地头儿等着爷爷。
狗娃儿没有名字,狗娃儿一直都叫狗娃儿。
半年过去了,只是生活总不是一成不变的。
这一天,爷爷照常扛着锄头朝着地头儿的狗娃儿走过去。
本能的,爷爷感觉有点儿不对劲。往常狗娃儿老远看到爷爷便是会扑上来,然后绕着爷爷哈着舌头,止不住的打转。
这一次,狗娃儿只是在远处静静的趴着,爷爷唤了一声,狗娃儿朝着爷爷过来了。
夕阳下的影子一瘸一拐的,那是狗娃儿。
狗娃儿受伤了。
“狗娃儿!”爷爷丢下锄头,朝着狗娃小跑过去。
狗娃儿身上有多处咬伤,腿上面还有一到很深的伤口。
是被别的狗咬的。
很久以后我才知道,那个时候狗娃儿迎来了第一个发情期,但是骨骼和内脏还没有完全发育完全,只能是别的狗欺负。
“给一条狗看病?”村里的赤脚医生看着满头大汗的爷爷抱着一只狗,满脸的鄙夷。
在乡下,狗和猫的命都很贱,死就死了,没人会管。
只是我知道,抱着狗的爷爷会。
医生嫌狗脏,爷爷就拿出了用塑料袋包着的钱买了一点消炎的胶囊。随后将狗娃儿抱会了家。
爷爷将狗娃的伤口仔细擦拭了一遍,然后又将消炎的胶囊弄开洒在狗娃儿的伤口上。
狗娃儿疼地呜呜的叫着,爷爷不说话,顾自的抹着药,脑门在灯下油亮油亮的。
那一晚,爷爷很累,呼噜打的很响,也很安详。
临冬的时候爷爷的身体突然变得很差,每天止不住的咳嗽,村里的赤脚医生开了几味药,起初还有点用,但是到了后面咳嗽的越来越厉害。
奶奶每天都愁容面面,爸妈也都从外面赶了回来。在爷爷咳嗽的时候,我有的时候会吓得哭出来。狗娃儿也汪汪的叫着。
爷爷被转移到了县里的大医院。
肺癌晚期。
似乎是知道自己活不了多久了,爷爷硬是要回来。
其实我们都知道,一个是因为昂贵的住院费,我隐隐觉得更重要的是因为家里有狗娃儿。
冬天很冷,爸爸买了电暖。只是这冬天的寒冷似乎并不只是寒在表里,更多的是寒在心里。
爷爷的病情加重了,很快就变得瘦骨嶙峋,像一个没了烛光的灯架子。
狗娃那段日子也不出去,每天就在爷爷的床边卧着。
爷爷咳血了,很多很多的血 ,在离新年还有一个礼拜的时候。
因为爷爷的原因,这个新年过得很沉重,但是大年三十的时候,爷爷还是强撑着起来吃了饺子,摸着狗娃的头笑的很开心。
尽管那一晚,爷爷还是咳了很多血,狗娃还是还是在爷爷咳血的时候哀呜的叫着。
年后的一个月,爷爷去世了。
是在一个晚上走的,那天晚上,狗娃儿叫的很响,家里人都惊醒了。
全家人围在爷爷的床边,看到爷爷的手搭在狗娃儿的头上,嘴角还带着笑意。
我也看到了狗娃儿耸拉着耳朵,灯泡下的眼睛闪着光。
狗的哀鸣声和人的哭喊声持续到了天亮。
爷爷很快出殡安葬,那一天狗娃儿卧在爷爷新坟上面到很晚,最后还是爸妈和奶奶打着灯把狗娃儿弄回去的。
爷爷安葬之后不久,爸妈就带着我到城里面读书了。家里剩下的只有奶奶和狗娃儿。
到了城里,我习惯性的和奶奶通电话。
每次通电话奶奶都会在电话里面让我听到狗娃儿的叫声,电话这一边的我就会觉得很温馨。
天气逐渐变得燥热,雨季也来得很快。
在第三次通电话的时候,奶奶那边却是出现了异常,明显的语气不对。
“狗娃儿呢?”这一次我没有听到狗娃儿的声音,自是问起。
“狗娃子时常在你爷爷坟头边转悠,被贩狗的人给药死了......”
相隔千里,我还是可以感觉到话里氤氲的坍塌一般的空洞。一种深秋落叶一般的惨伤席卷了我和奶奶。
次月,接奶奶到城里住。
爷爷的坟头儿边上立了一座小坟,是狗娃儿的。
后来我和奶奶又养了一条狗,还是叫狗娃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