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文讲了,经过四十天的煎熬,一公城失守了。湟州黄河以南的错凿、讲朱、当标等几座城池也都被叛军占领。这些城寨本就在山谷中,道路狭窄通行艰难,叛军又把山涧溪水引上通往城寨的小道,道路更加泥泞难行。苗履、姚雄三次征剿,三次失败。时令已入严冬,西北的冬天尤其寒冷。河州城中,苗履、姚雄的兵卒衣衫褴褛,露天宿营,入夜呻吟之声不绝与耳。
这年陕西大旱,庄稼无收,粮草供应不上,只得减少供给。熙河路、秦凤路各部,饥寒交迫的兵卒大量逃亡。眼见危机加重,朝廷下旨凡逃亡军卒,百日内返回军营不予追究。畏恐朝廷辛辛苦苦培出的弓箭手们逃逸,朝旨说弓箭手不减少供给。
胡宗回这时才想起以蕃制蕃。他让已入京师的陇拶,修书一封,让蕃僧带去,劝溪巴温投宋,许其依旧管理青唐,给节度使待遇。
北宋利用吐蕃内乱,借机进军青唐。不仅没及时安抚吐蕃诸部,还以兵威相逼,滥行杀伐。粮草储备不足,战力日渐下降。吐蕃怎么不反!
哲宗阅历尚浅,曾布、章惇、蔡卞之流把持朝政,却互相不合,尔虞我诈,欺上瞒下,未对鄯湟正确施策,终于酿成青唐及河南之乱。他们能做的,无非还是大兴兵伐,以乱治乱。
种朴阵殁,鄯湟之乱,哲宗寝食难安。哲宗向臣下求策,枢密使曾布没想着让寒冬中露宿的宋兵怎么样不要挨冻,让没有粮吃的宋军怎样吃饱,他给皇帝的建议是,补充兵马,继续杀伐,给种朴报仇雪恨,杀绝阿克章等吐蕃叛寇。
食不果腹,衣不蔽体的熙派兵已经没有战斗力,此时再让这些兵马出战,对抗穿着皮袄,吃着牛肉,喝着羊汤的吐蕃兵无疑以卵击石。曾布明白这个道理,他自有解决办法,就近从泾原、环庆两路各调五千兵马。
北宋陕西路又分五路,为鄜延路、环庆路、秦凤路、泾原路、熙河路。
泾原路辖泾州、原州、渭州、仪州、德顺军、镇戎军等地区。治所在渭州,即今甘肃平凉。辖境相当今甘肃蒲河以西、葫芦河以东、张家川以北,和宁夏固原、隆德、泾源、西吉等县地。元符以后辖境有所扩大;大观以后,北部扩大至今宁夏同心、海原等县。环庆路,辖庆州、环州、邠州、宁州、乾州。治所在庆州,今甘肃庆阳)。辖境相当今陕西长武、武功、旬邑、礼泉等县间地和甘肃环江、马莲河流域以东地区。
虽说是就近,在千年前的北宋,那也算千里迢迢。从泾原、环庆两路抽调大军到鄯湟二州谈何容易,最快也需个把月。
曾布的意见,在遍布奸佞之臣的北宋朝堂上,羸得普遍支持。
元符二年十月二十六日,朝诏令泾原路和环庆路派兵赴熙河应急。
泾原路经略使章楶,是向青唐用兵的反对者,在他看来,朝廷曾布、章惇之流蒙敝圣聪,过分地依靠武力开疆拓土,乃穷兵黩武的败国之象。他认为,熙河路在鄯湟遇挫,从其它地方征调军队,扩充青唐兵马是危险的。一旦西夏闻风而动,出兵向东,河湟未平,泾原又乱,后果不堪设想。他估摸哲宗皇帝未必知道全部实情。朝廷从泾原路、环庆路各抽五千兵马支援熙河的圣旨下达时,章楶正从汴京起身赶往泾原,他深感事态重大,故向哲宗递上一道千言密疏,表达了自己的看法。密疏的大意是:
“朝廷下旨让泾原路出兵去救熙河路之急,臣子我做为泾原路的主将为朝廷分忧责无旁贷。熙河路事情不小,具体情况我不甚了解,然而我已知悉苗履、姚雄驻军邈川等处五十多天了,兵士们露天宿营,啥时能搬进营房,还不得而知。又知道李宗杰的儿子李世恭、知河州种朴已经阵亡。还听到很多消息,没敢全信。现在远近之人都感到忧心。如今朝廷要发我泾原路和环庆路的兵马去救熙河之危,我深深地担心,害怕一路之祸演化为两路之患,让陛下日夜忧心而睡不着。所以不得不详细地奏报陛下,请听臣下一条条细细表说。”
“上月初一,臣子我去内侍省递交密疏,与内侍省的人寒喧了几句,听闻到苗履、姚雄的人马野营己久,半夜寒冷,兵士冻得呻吟,臣都不忍心听闻。这些消息,在外地做事的臣下们多有所闻,由于不知道真假,不敢上奏陛下。现在朝廷要征调泾原、环庆两路人马赴熙河,说明熙河路的情形不妙,可能就如我所听到的一样。我如果不说出来,陛下您可能就不知道实情。”
“臣子我听说熙河路对措置邈川、青唐事宜己无计可施,没有什么可行的计划,只是一味地催着将士们深入险境与敌开战,一点也不审时度势地看看事情的易难程度、地里远近,兵马强弱、将士是否堪任。以寡敌众,需要机宜。今我朝不顾一切地向青唐用兵,我真担心日后大败。”
“臣子我听说青唐人勾结西夏国作乱,我大军前去征伐,他们就钻进深山老林潜藏起来。官军搜捕,找不到他们的影踪,却白白地消耗粮草。剿贼军卒在外行军,免不了扎在城寨或露宿郊野,贼人占据住险阻关隘,断我粮道,劫掠我军,我们就必须发更多的兵马前去救援。这样做必定徒劳无功。现在已经到了必须改变策略的时候,希望能够早日变革。若不变革,熙河路将生灵涂炭。那时就不仅仅是熙河一路的损失了。如果他路人马前去支援,也必定大受挫伤。即使不受挫伤,青唐之地本不太平,别路人马一进去,一时半会根本无法返还。我期盼陛下详细察问这件事。”
“臣子我听到的熙河之事前后不一。譬如,往邈川青唐运送粮草的驮夫牲畜,目前很多被劫掠抢杀。从回鹘借来的骆驼千余峰,现在一个也找不到了,其它牲畜民夫可以想见。朝中一些人担心生出事端,欲盖弥彰,不向您奏报实情,使陛下您无法尽知。请求陛下详察我初一那天所密奏之事,希能派可信之人前往青唐,详加调查。如果发现真实情况与我说的一样,希陛下自行裁决,另行安排他人处置青唐事宜。”
“臣子我不知道熙河路有多少兵马,但已听说了多数是蕃兵。如果按泾原路过去及现在的城寨比对,防守的兵马已经不足。而熙河路新添了鄯州、湟州及不少的城砦,未安排长久防守的兵马,也许是从煕河路别的新旧城寨里迁去防守。会州、兰州、通远军都是与夏国相邻的边境,防守的人马少了,虎视眈眈的夏国怎能不起奸心?那么这些城寨,无论新旧,恐怕都守不住。”
“臣子我听说去青唐的道路在崇山峻岭中,还有人说险峻之处以栈道通行。从河州到青唐约四五百里,以后屯兵戍边的兵马还会增多,不知让什么人去搬运粮草,才可以储备够能用一年的粮草?希望陛下诏令相关部门盘算青唐需要多少戍边兵马。按路途远近,盘算好需要多少搬运的脚乘,需要雇佣多少人力、租赁多少财物,以及怎样转运。并且应该按年岁盘计好若干数量的钱、帛、粮,设个限度。如今是一些东西有备,一些东西无备,朝廷每年要增添很多钱帛交给熙河路的转运使去安排使用,多少才能够啊?”
“请求陛下问问那几位主张收复青唐的大臣,就当是如他们所说,湟州、鄯州能完全搞定,能保全住这些城阙而不必抛弃。他们对湟鄯两州了解多少?邻近是哪个国家?那些新建的边寨、堡子、烽火台究竟设置合理不?要维护道路畅通,抵御贼寇的袭扰,还要增加多少的戍边人马和官员?假使新设州郡的邻国不知朝廷收复土地后新置州郡的本意,万一倔犟地不时骚扰我们的边城,我们又将怎么处置?主张收复青唐的那些大臣说,青唐收复后,来春就可以种青稞、大麦,足以供应当地驻兵。陛下一定听过他们这样说,这可是欺骗陛下的谎言!臣子我不敢拿时日己久的事为证,就说件不太久远的事情做个例证。请陛下询问一下身边的亲信之人,当年先帝(指神宗)下诏,熙河路招录了一批弓箭手,朝廷借给他们钱、牛、粮和农具从事屯耕,几年后才从屯耕中获到利益。从这件事中能看出他们说的不对。”
“今年潼关以西鄜延、环庆、泾原、秦凤几路秋粮无收,粮价比往年涨了三四倍,人民饥饿,流离失所,老百姓半路上遗弃儿女的为数不少。常平仓虽有点储粮,而军粮紧缺,需急切补充,挤不出多少粮食用以赈灾。如今还要开疆扩土,不停地向外用兵,我悄悄地为陛下担忧。”
“臣下我昨日离京赴泾原,早朝聆听了陛下的圣语,陛下您数次劝戒臣下们慎重做事,我就知道陛下的初衷是要谨慎用兵,节约财物。派大军征伐,是在不得己时才为之的。自从青唐用兵以来,陕西的府库仓廪内外一空,前前后后从府库中支去的金帛不知有几千万了,而今陕西无处不缺粮草,转运司无粮可运,只能以交换公文应付,以空画空,县衙去指定地点取粮,多数空回。我担心仓库中的金帛数量有限,加之时日,也会开支将尽。今收复青唐,大兴土木,使用徭役修缮城廓,恐怕不是出自陛下的本意,而是大臣在误导陛下。况且现在是多路进军,新修的城寨,不少已进入到夏国境内,夏寇恐惧,请求讲和。自祖宗立国以来,还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控制住他国命门,使之束手无策,胆战心惊。陛下的圣功神德已经可以夸示万世了。眼下正是休兵养民,清心息事的大好时机,我只希望陛下深察愚臣我的肺腑之言,以帝王之尊自己裁决此事。如果陛下去向那些主张用兵的大臣问询,我害怕他们还会朝朝晚晚在陛下面前,陈述他们兴师动武的歪理,为掩饰他们自己的过错又去误导圣聪。”
“自绍圣四年以后,我朝各路兵马兴兵进讨,更出迭入,修城筑寨,未得休息。不知道其它路情况如何,臣下我说说泾原路今年的情况。从三月末开始调发军马,四月初开始筑西安州天都、临羌等寨,至五月中旬即分屯而驻。六月又进筑定戎寨,七月初收尾工作没完,又移兵去进筑会州城,至八月二日才回来。其间,还抽空修筑了正原等堡子。近期又忙于添筑烽火台,堡寨搬迁,安立界牌等杂役,工务绵绵,未得片刻休息。现在又要我泾原路发五千人马到熙河救援。臣下做过调查,每次出师,士兵伤病死亡和带甲逃走的不少。这件事臣下我做将帅的真不好讲,然而确实关乎边防的安危利害,请陛下深查。……泾原路诸将之兵,正规军和弓箭手共计七万余人。其中下番正兵在永兴和奉天县,其余的分布在泾、渭、西安三州和镇戎、德顺军等的新老城寨,共有七十九处沿边城寨需巡防、把守或屯戍。由此可见,在沿边地区安排的戍守兵力是很少的。如今要抽调五千人马到熙河,除了泾原第一将的一千二百人马在州府附近外,其余都得从戍边各寨抽调,虽名曰五千人马,加上伙夫亲兵等人员,实际得有五千六七的人马去熙河。万一西夏贼寇声东击西,说是要攻打鄯湟二州,实际来攻打泾原路该怎么办呢,我日夜忧思这件事。还望陛下体谅我们泾原路新开拓出的边境地方不少,又与夏国结怨甚深的份上,接纳臣下的意见。这样,不仅是臣下我一人之幸,实则是泾原路之幸,朝廷之幸。”
“臣下年老愚昧,却始终承蒙陛下的厚爱,不但让我担纲指挥一路兵马的大任,而且还让我开春再来取晋升的圣旨。有生之年,我一定效犬马之劳,时时刻刻报答陛下的恩典,所以我这才愿顶着冒犯天威的风险,详细向陛下陈奏。”
章楶不是熙河之帅,他密奏中所说之事,多数来自道听途说,却又是实情。真实的青唐状况,可能要比章楶所说的更加严峻。章楶说哲宗己建了万世之功,是违心的恭维,是为了哲宗的颜面更好看一点,便于纳谏。章楶奏疏的目的,则是让哲宗休养生息,暂缓用兵。
章楶的奏疏,刺在了哲宗的痛处。他反思用兵邈川青唐的得失。他虽未完全按章楶的意见去办,还是部分接纳章楶的建议。在读完章楶密奏后的几天内,哲宗密集地向熙河路做出指示。
诏赏青唐蕃部巴厮鸡等向汉诸首领以官职。
诏赏种朴,抚恤家眷。
派内臣赴熙河犒劳三军,给泾原、环庆前线两路以特支。
诏熙河路统计苗履、姚雄、种朴军中阵亡、失踪、逃亡的使臣、兵卒的数量。
诏胡宗回停止攻伐,将士休整。
这些诏命,都是治标不治本的小处方,熙河已患大病,危机正在袭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