猹
山里的条件自然是艰苦的,挥之不去的蚊虫不说,光是食物就让人每天发愁。而且每到深夜四周总是时不时传来野生动物的声响,或低沉或高亢。睡梦中被这些声音吵醒,让人不寒而栗,想再睡下去就难了。不仅是人,连老人的狗也是如此,它白天要跟着老人去林间找吃的,晚上还得时刻注意着茅草屋周围的动静,睡得很不安稳,加上原本就吃不饱,渐渐地变的有些瘦弱。
来这里已经两个年头了,老人把冤死的儿子带到大山深处埋下,就跟老伴商量好决定留在这。外面的世界乱哄哄的,战乱加流氓、土匪横行,虽然地里能种出点粮食,可一到收成的时候就被收刮,根本吃不到自己嘴里。到深山里隐居生活自然是苦了点,可至少的自己弄来的食物完全属于自己,不用担心会有人来抢走,在这里,连空气都是自由的。
为了更好的活下去,老太太在茅草屋前挖了一块地,春天种了些玉米和高粱,转眼间庄稼变的金黄,苞米也快要成熟了。老太太看着这一片黄澄澄的田地,脸上露出了久违的笑容。
老人也做了一杆打猎用的土猎枪,木头枪托,枪体是从山下炮弹坑边上捡来的,简单改造了一下变成一杆能用的枪。只是打之前要塞火药和钢珠,准备时间较长,且一次只能打一发。别看枪的质量不怎么好,老人的射击技术还是不错的,不能说白发百种,十拿九稳倒是勉强应景。老人的狗叫虎子,有罗威纳犬血统,七八岁的样子,十分听话,老人叫它做什么几乎都能听懂。只是老人的妻子不怎么喜欢它,说它总是脏兮兮的,一顿吃的还比较多,总是一副喂不饱的样子。是的,在这大山里,别说是狗了,就是老两口想洗个澡都得走到几里开外,水是个很稀罕的资源。平时喝的水都是等到下雨从石缝里接出一些存着。
虎子自然知道老太太不喜欢它,所以经常故意讨好她。白天出门,如果打到猎物,虎子定是走在老人的前面,提前几十米到家,把所得的猎物轻轻的丢在老太太的脚下,然后用脑袋蹭她的裤脚,要是老太太心情好,俯下身子摸一摸它的脑袋,它就立刻欢喜的四处狂奔,像一个撒欢的孩子。
那天老太太看它远远的走过来,嘴里叼着一只半大的动物,咋一看以为是小狗,她还以为虎子生了崽,赶紧迎上去。到了跟前一看,才知道,原来是小狼。这只狼半岁不到。虎子不停的在腿边撒娇,希望得到老太太得夸奖,可是老太太一点也高兴不起来。狼是很难缠的生物,群体生活,嗅觉敏锐,且报复心极强。小狼被虎子叼了回来,等母狼回来看见自己的孩子不见了,一定会寻着气味找过来报复。如果是一只狼尚且好对付,倘若是一群,那就有大麻烦了。
想到这,老太太生气的踢了虎子一脚。
仲秋傍晚时分,安静的草房外突然响起了唧唧喳喳的奇怪声音,头顶的树木犹如暴风雨来临般沙沙作响,虎子也在外面叫唤个不停。老人以为下了冰雹,急忙打开门,眼前的一幕让老人着实吃了一惊:不知从哪来的一大群猴子正从树梢上如雨点般落下,有几只已经冲进玉米地正肆无忌惮地啃着苞米。老人朝着猴群大声地吼叫,想吓跑猴群。可猴群望了望老人,不但没有害怕,反而吱牙裂嘴地叫唤着,像是挑衅,又像是嘲笑,根本没把老人当回事。
眼看着一年的收成就要功亏一篑,这可怎么办才好?
看到老人出了门,身边有了后盾,虎子从边上冲了过去,对着猴群一阵狂叫。猴群被吓住了,停下手中的活,望了望眼前这条凶狠的犬,又都回头向着山坡的方向凝视。
老人顺着猴群的目光望去:一只白色猴子稳稳坐在树枝上,眯着眼睛,一动不动。长长的眉毛一直挂到脸颊,金色的夕阳从身后勾勒了他粗壮的身型,将它的毛发染成了橙红色。
老人知道,这只,就是这群猴子的王。
猴群面对虎子的吼叫,不知如何是好,它们在等猴王的指示,可是猴王一声不吭。
没有回应就意味着猴王默许,行动可以继续进行。猴群继续啃食苞米,一个还没吃完就扔掉去掰另一个。虎子愤怒了,一个箭步冲了过去,跳起来去扑猴子。怎耐体弱的虎子怎能跟得上灵巧的枝头之王!猴子从这棵玉米秆跳到那棵玉米杆,戏弄着虎子,急的虎子团团转。
老人的目光一直盯着猴王,猴王也眯着眼睛看着老人,两人就这么静默地僵持着。虎子似乎看懂了什么,冲到猴王的树下,前爪深深抓在土里,鼻子向上仰起,狠狠地盯着猴王,喉咙地发出低沉的哼叫﹣-﹣它在跟猴王挑战!
猴王见虎子在树下叫战,站了起来,在那根粗大的树枝上烦躁地来回走动,中途还用爪子抓了抓树干,几片树皮便应声落下。彷徨地走了几圈过后,猴王停了下来,看到猴群手里都有了玉米,便对着树下嘴里发出"帼…"的一声。这是猴子特有的撤退信号,听到猴王的指令,猴群四处散去,不久便消失在树丛中。
接下来的两天,每到傍晚的这个时候猴群都会如约而至,但接下来猴子收敛了很多,它们只要拿到一个苞米后就会立刻离去,不再像先前一样肆意破坏玉米田。老人这几天没有出门,只是每次猴群到来的时候便不停地掰弄着他那把老猎枪。老人把枪擦的锃亮,几次推开门,对着猴王的方向举起枪杆,最后都被老太太用颤抖的手给按了下来。
她说猴王是家长,杀了它,这猴群一家子就散了。
可是苞米已经所剩无几了!再这样下去,没有食物存储,等冬天来了,两口子很难撑过去。
这一天的傍晚来的特别早,漫天的乌云将老人的山谷压到窒息,林间一片漆黑。老人将猎枪加满火药,坐在儿子的木碑前,静静地等候猴群的到来。
不管老伴多么不愿意,今天都得有个了结!
猴群声音从远处传来,却突然间在不远处四散开。今天这声响乱糟糟的,听起来不像是往常挑衅的吱吱声,倒像是在集体大逃亡。难道猴王知道今天老人要开枪决裂,提前逃了?
可是猴王如此孤傲,怎么会这么轻易妥协呢。
果然,还有一只猴子的吱吱声越来越近,马上就到跟前了。
虎子躁动起来,对着树丛疯狂地叫着。黝黑的树丛下出现了几个模糊影子,它们正缓缓向前移动。十几米的距离,老人终于看清,猴王正在地上缓缓的爬着,全身在颤抖,白色的毛发上沾满了鲜红的血液,眼神里充满了恐惧和哀怜。猴王看见老人,紧缩的眼角突然流出了泪水,它竟是在哀求。猴王一改往常,情况不对。
猴王的身后,露出了一双凛冽的眼睛,是狼。此狼格外健壮,嘴角垂涎,獠牙外露。
山狼这种凶残的动物,攻击性极强,群居时几乎会攻击一切遇到的动物,包括人类。老人深知不妙,急忙端起枪,颤抖的手指插入扳机。
狼还在缓缓向前,除了猴王低沉的呜咽,周遭的空气死一般沉寂。老人和狼就这么憋着嗓门,都没有发出一丝声音。这只狼一定是之前狼崽的父亲或是母亲,它是来报仇了。而且打狼崽的时候它一定就在周围,看过老人的枪,知道这个器物的厉害,所以半路上抓住猴王将它挡在身前。
距离越来越近,由于狼处在猴王的身后,老人没有信心一枪就打中狼的要害。虎子终究还是没忍住,打破了寂静,冲了出去。那只狼并没有起身应对,因为身后的黑暗处又冲出来两只中等个头的狼,虎子对上了它们,跟它们撕咬在一起。怕伤到虎子和猴王,老人的枪口一直颤抖着,没有开枪,汗水早已在胡子尖聚集成滴。
战斗持续了好几分钟,虎子将那两只狼撕咬的躺在地上只剩喘息,自己却也伤的不轻,浑身是血。虎子踩在敌人的尸体上,缓缓地走向头狼想要继续战斗,最终因体力不支倒在了头狼的脚前。
这只狼开始有了动作,它望了望身旁的三具尸体,转而疯狂了起来。它用前爪按住猴王,爪尖深深地刺进猴王的后背,张开血盆大口对着猴王的头,狠狠咬了下去。
它没有杀猴王,它在拔猴王的头发。一口便撕下了一小块头皮。猴王痛苦的嗷叫着,狼不理会,继续撕扯着猴毛,目光却死死地盯着老人的枪口,它在刺激着老人开枪。
老人知道,它的目标不是猴子,是自己,它在为自己死在这杆猎枪下的狼崽报仇,如果开了枪没打中,凭借自己的身体无论如何也打不过这只成年的狼。
看着虎子还在抽搐的身体,和身后颤抖的老伴,老人的泪水决堤而下。
"砰"的一声,老人最终还是扣动了扳机。钢珠打在狼的右腿上,血顺着狼爪滴进泥土里。这一枪并不致命,只是让狼松开了猴王往后退了几步,接着又带着吓人的眼光继续向前。猴王趁着空隙挣扎开,一下子窜到了树上。
自此。狼和老人之间再没有遮挡之物,它甩了甩爪子,露出长长的牙齿,俯下四肢,开始准备直接扑向老人。老人知道已经赶不及装火药,不会有机会开第二枪,便将枪口倒抓在手中准备拼死一搏…
这一刻的山谷犹如大洪水前堤坝一般,任何一朵小小的浪花都可能引来决堤的崩溃。
狼的喉间发出了阵阵的低吼声,这声音虽小,却像死神的呼唤一般,回荡在整个山谷。老人的脑袋也犹如死亡般的寂静,静到他似乎听到了儿子在另一个世界给他的呼唤。
就在这千钧一发的时刻,树上落下几条黑影,这些黑影扑向那只受伤的狼,和它混成一团,撕咬着那个让人恐惧的野兽。老人过了许久才看清,是猴子!狼在地上挣扎着、翻滚着想甩开猴子,可是从树叶间蹿下的猴子越来越多,将狼围的水泄不通…
战斗很快就结束了。树梢又传来一声低沉的"帼…"声,猴群缓缓地攀上枝头。它们在树枝间跳跃着,望着地面欢快地叫唤着,庆祝战斗的胜利。地上的狼早已血肉模糊。
在这些猴群当中,老人看到白色的猴王依旧如往常一样坐在树枝上,它似乎忘记了身上的伤痛,披着一身的鲜血眯着眼睛凝视着老人。
乌云渐开,天空也被夕阳染成碎血般鲜红。
自那以后,每当周围有其它的野兽声响出现,猴群就会吵嚷着聚集在老人的苞米地前。猴王依旧是静静地坐在粗大的树枝上,任凭猴群在在周围的树上叫唤,眯着眼睛一动不动。
只是它们再也不会从树上跳下来啃食玉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