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说,冬天来了,春天还会远吗?春天是悄悄来了,粗壮的梧桐树开始有嫩芽长出,可其铃厂子的冬天好像已经来临。
去年底的销售就已经大幅下滑,整个猪鬃市场人心惶惶,互相挤兑踩踏。
猪鬃由行情最好时的高价已经腰斩了一半。其铃开始还有点惜售,看着一下不能变好的形势,狠狠心按上游厂家给出的价格卖了出去,明知道亏损,也不能眨眼。看着仓库还高高码着的一袋袋猪鬃,其铃的那个愁啊。
猪鬃销售一天一个价,一路往下,没有商谈的余地,几乎也看不到短时间反弹的可能。在最高价跌去80%的时候,其铃伤心地哭了,她赔的太多了,本来是留着吴晓波上大学的钱也全部拿出来填上亏空。
在从高价跌去90%的时候,地板价,其铃扛不住了,清仓了猪鬃,以换来的现金补发了工人的全部工资,宣布解散工厂。
望着空无一人的厂子,曾经的喧闹,热气腾腾的工作场景,让一路斗志昂扬的其铃,失魂落魄,她像是得了魔怔一样,在厂子里不停地走来走去,走来走去。
而这个时候,吴晓波的电话打了进来。
从小跟着吴明在剧团晃悠的吴晓波,耳濡目染,对艺术有了浓厚的兴趣。在戏校住的时候,邻居编剧叔叔的幽默睿智也打开了吴晓波的视野,他在高考冲刺的时候选择了电影学院的导演系。
前期的各项考试都很顺利,电影学院对吴晓波的条件和表现也很满意,可学费却是一笔不菲的数目,又是热门专业。
吴晓波不是“影二代”,不存在被照顾的条件,又没有人打招呼,特别是吴晓波在“9·11”后就一直听见母亲的叹息,钱钱钱,吴晓波被难住了。
但他实在是太喜欢这个专业了,他不想在自己名次靠前的情况下就这样放弃,和招生老师已经磨了几个来回,招生老师拗不过他,只能这样让步:“那就打个电话问问你家长吧。”
就这样,其铃和吴晓波的招生老师有了如下通话:“我听吴晓波说,你们家不是很有钱,经济上有些紧张。你知道的,这个专业很热门,想进来的人很多,如果钱上面也没有优势,那就很困难了。”
其铃本来在不停地走来走去的,听招生老师这么一说,停下脚步:“是的,我们没有钱,我已经赔死了。”
招生老师听见电话那头这样说话,有些无厘头,怀疑是不是听错了,看了看手机,定了定神才接着说:“是这样,吴晓波这个苗子很好,不上电影学院可惜了,要不换到编辑专业去?”
“那编辑专业要多少钱?”
招生老师说:“比导演专业少一半。”
其铃一听,头都大了,此时任何数字对她来说都是一个可恶的敌人,都是对她神经底线的挑战,她对着手机的话筒大声说:“没有钱,这个学,我们不上了。”
她在没有和吴晓波商量的情况下,一口回绝了这个招生老师的意见。
哐当哐当,火车从北京一路向南,吴晓波在座位上蔫蔫的,车窗外往后退去的房屋和树木,仿佛带走了他心中那个执着的梦想。他毫无兴致的闷头打瞌睡,心里恨恨地怨着妈妈。
发什么神经啊,都不在电话里和自己沟通一下,征求一下自己的意见,就直接回绝了招生老师,让自己的一切努力都成了泡影。这样想着的吴晓波,有些不能原谅其铃的鲁莽,他要明年再考电影学院的导演专业,他太喜欢这个专业了。
回到家里后,吴晓波看到其铃神情沮丧,没有了往日的咋呼劲,这让他的一腔怒火找不着了对手,仿佛用力收回的拳头打在了软软的棉花上。
吴明悄悄劝慰吴晓波,特别是父子俩到了其铃的厂子,看到那萧条的样子,那满地的猪毛,如风烛残年老人的杂色头发,丝丝根根,都像在诉说着恼人的惆怅,让吴晓波感同身受地理解了妈妈为什么断然拒绝了招生老师。他慢慢改变了决定,明年不再考电影学院,现在赶紧好好备战高考,上一个普通院校。
这真是一个多事之秋。其铃的厂子关闭之后,仔细清点,真的是赔了个底儿掉。当工人们看着狼狈的其铃,数着一分不差的工资,充满感激:“胡厂长,你真是个好人啦,自己赔成那样,却不少我们一分一厘。”
其铃是打掉了牙往肚子里咽,拍拍工人的肩膀,面露笑脸,锁上厂房,准备退房结账。
母亲柳芳却在这个时候中风住院,好在上面的哥哥姐姐担了大头,哥哥嫂嫂把出院后的母亲接到他们家里照顾,没有让其铃额外操心。
吴晓波的高考成绩不算太好,但有学上,南方的一所大学基本满足了吴晓波的几个要求。其铃找自己的哥哥姐姐借钱,筹齐了吴晓波的学费,买好一张火车票,送他上了火车。
多少家长陪着孩子一路护送到学校,其铃现在手头窘迫,不忍再多看一眼吴晓波。
懂事的吴晓波说过:“妈,如果实在为难,这个学我可以不上。”
其铃只能嘴硬:“钱的事不用你操心,你只管把你的书读好。”
就这样,吴晓波磕磕绊绊读完四年大学,中途有到国外交换生的机会,想到自己家的状况,也只能看着自己的哥们前往。吴晓波还反复对其铃说,自己要考研的,不在乎这样的交流机会。
其铃深知懂事的儿子是在宽慰自己,他怕自己着急,再急出个病来,就更加的雪上加霜。
确实,厂子关闭后,吴晓波上学,母亲生病,接二连三的事情,都需要钱。而这次的赔本买卖,却让其铃大伤元气,不但存款赔光,还欠上了外债。
已经不再年轻的其铃,感觉再要翻身,希望很是渺茫。所以吴晓波上大学的四年,其铃都不知道做什么好,仅靠吴明的工资维持家中的一应开销。
好在老天有眼,其铃的城乡结合部的房子被列入了市政改造的范围。母亲的祖屋肯定和其铃没有关系,那是哥哥和弟弟的继承范围,祖上传下的规矩嘛,儿子继承房产,其铃几个姐妹都没有意见。
但其铃自己建起来的那栋二层楼房,加上车库和大大的院子,按照政府作价,一口气换来了4套商品房的补偿,而且这4套房子的地段就在市政府的附近,是大家说的那种北面有龙(市政府),南面有山,不就是靠山的意思?虎式威风啊,连风水先生都说了,这可不是一般的风水。
果不然,各种大型商场、娱乐场所等的建设,纷至沓来,这4套房子成了中心地段。
这真是应了那句名言——失之东偶,收之桑榆。其铃突然感到很宽慰,原来自己并没有一败涂地呀,先期生意赚到钱的一部分,投资开厂,投资失败;另一部分投资建造房子,却碰上市政改造,天上掉下一块大馅饼,这不是投资成功了?一个成功,一个失败,这不是扯平了,又回到了原点?
这样一算,其铃想通了,没有什么大不了的,从头再来真是顺其自然的事,她开始扯着吴明谈想法。
吴明看着慢慢又恢复原来没心没肺样子的其铃,高兴还来不及呢,他宁愿什么事也不做,就陪着其铃聊她想聊的话题。
这样聊着聊着,他们终于聊出了一个适合其铃做的买卖——做快餐,卖包子馒头。
这是一个黄金地段,每天的人流数以十万计,影院、娱乐城、大型商场、写字楼里无数个公司,整个就是一个不夜城。
再说,任何时候,吃饭都是摆在第一位的需求,早点更是刚需,更何况这些高楼大厦里的白领、金领们,加班是家常便饭,这该是多大的需求啊。
关键是吴明这个有证的二级厨师,即使上班仍然可以做其铃的坚强后盾。还有,当地的小麦面粉堪称“天下第一粉”,劲道好吃,自不必多说。这样分析下来,不需要什么本钱的这桩买卖,俩人都觉得再合适不过。
说干就干。其铃开始找寻门面,最终在这个寸土寸金的地段相中了一间10多平米的铺面。因为是在这个高档地块,即使卖包子馒头也要有点派头,所以其铃还是花钱装修了一下。
操作间外,不大的场地,其铃专门靠墙做了一张桌子,配以高脚凳,让想歇歇脚的客人把店子当个驿站。
吴明这个大厨,下班后,全身心地投入,和面、发面,把第二天要卖的包子馒头,一屉、一屉做好,吴明总是要做到凌晨才可以收手;第二天早上4、5点,其铃就起床,到店里蒸包子馒头,6点半,其铃开始营业,冬天的时候,这个时间早了点,夏天正好。
其铃身穿白色大褂,头戴白色高帽,为了显示清洁卫生,其铃还专门戴上了一幅口罩,第一天心中没有底的其铃只让吴明做了200个包子,300个馒头,不想,2个小时,居然全部卖完。
其铃心中的那个满足啊,第一天就初战告捷,高兴得其铃哼着小曲,走路都恨不得带风,一路溜溜的到了菜市场。
在肉铺摊位,她紧那些最新鲜的猪肉下手,她还买了没有注水的黄牛肉 ,她想多包一些鲜肉包子、酱肉包子、菜疏包子,她还想磨豆浆,熬制各种营养米粥,其铃又开始把自己这张弓满弦拉成了半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