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槐原产于我国北方,历史悠久。《周礼》中写道:“朝士掌建邦外朝之法……面三槐,三公位焉”,意思是周朝官位最高的三个职位——太师、太傅、太保坐在三棵槐树下,从此槐树就一直和宰相相关,诞生了槐门、槐庭等词。此外,还有人们最广为人知的槐树故事《南柯太守传》中的“槐安国”。
在我的家乡,国槐被称为土槐。
刺槐,原产北美东部,1877年来到中国。刺槐也是豆科属植物,但与国槐同科不同属,属于刺槐属。国槐和刺槐外观相似,都是高大的乔木,树皮有纵向裂纹,叶子呈羽状复叶,花朵也是小型的蝶形花聚成花序,不过仔细观察我们会发现它们之间也有许多不同点。
在我的家乡,刺槐被称为洋槐。
我想,槐分土洋,应是近代以来的事。近代以来,我们国力衰落,屡遭列强欺凌。国人观念里便以国产为土,外来为洋,且总以为洋好土劣。近十来年,我们渐渐对洋产品不怎么崇拜了,对国产又渐渐自信了,究其原因,是我们的国力日渐强盛了。
扯远了,还是说我们的槐吧。
土槐洋槐都开花。
土槐花小,我们叫槐米,是一种药材,可治疗什么病,我不清楚。记忆中,采槐米季节,村人兴高采烈。槐树多的人家自不用说,多采多卖钱;槐树少的人家,采完自己的可以帮多的人家,以此获得一些报酬。采槐米是有季节的,过了时间,药商就不收了。我母亲就一直帮别人采,母亲能爬树,多高的书都可以,一些斜出的枝杈,别人怕掉下来,母亲不怕。一颗百年土槐,如果是母亲采过了槐米,其他人休想再采出一两来。因此,村子里槐树多的人家,早早就和我母亲说定了,甚至有的人家和母亲约定五五分。
洋槐花大,花色分白紫两色,紫色观赏价值高,白色可以食用。
罗山一带的人有吃洋槐花的习惯。每当五月槐花盛开的季节,到处都是捋槐花的,男人用长杆子镰刀把树枝折下来,女人们坐在树下一边拉着家长里短,一边往框子里摘花。傍晚时分,暮色四合,在村子里的巷巷道道走走吧,最让人无法忘怀的除了空气中那一阵阵沁人心脾的清香外,还有那一道道的槐花美食的饭香。
罗山人最简单的做法就是蒸槐花库勒。‘库勒’,是罗山话的记音,究竟是那两个字,颇有争议。在我想来,估计是少数民族语言传下来的。罗山这地方,古代就是汉胡杂居之地。“库勒”我没做考证,一种推理罢了。库勒做法通常是将新鲜的洋槐花清洗干净,加入面粉拌匀然后放在蒸锅里蒸15-20分钟,然后拌上在石钵钵里事先踏好的青辣子和蒜,清香扑鼻。
除了蒸槐花库勒,烙槐花饼也是一种很受欢迎的吃法。同样将洗干净的洋槐花,加入面粉和盐、花椒粉搅拌均匀,然后加入鸡蛋,将三者搅成稠糊状。将调好的槐花糊倒入热油锅内,均匀摊开煎烙。烙至两面深黄,内里成熟时,烙槐花饼就做成了。
而日常配饭时,一碟槐花炒鸡蛋就能很好的勾起食欲。槐花炒鸡蛋跟其它食材炒鸡蛋的做法一样,先将主材洋槐花洗净沥干水分,然后加入鸡蛋一起搅拌并放盐搅匀,之后放在油锅里煎至蛋熟即可。
以上几种做法,我母亲都会,但她总是做库勒。其时,我没少抱怨母亲,母亲总是不说话,我惹她烦了 ,就说能填饱肚子就不错了,凭什么挑三拣四。如今我亦年近半百,过日月光景也二十年了,才慢慢理解了母亲。我们家穷,父母满年四季地忙,还解决不了一家人的温饱。钱更是缺得要命,而一年要交的费却不少,开年干部下乡主要就是收钱,义务工又多,不干也可以交钱顶。父亲常年有病,家里的重担落到母亲肩上。母亲主要是挖药材,柴胡啦,远志啦,甘草啦我早早就认识了。然而,挖药材仅仅可以维持家里的油盐开支,要说明的是这里的油是点灯的煤油。吃的油要自己种油料,芝麻或者麻子。我家的油料大多卖了——其时,油料是好卖的东西,价格也好一些——供我兄妹上学,留一二斤油,自己怎么敢吃,一年的下乡干部派饭,不期而来的亲戚等,全靠它支门户哩。母亲经常说一句话‘好东西,自己吃了填窟窿了,别人吃了传好名了’。然而,一年中家里根本没有亲戚来,干部派饭倒是不少,可干部哪里会觉得我家的门户好?家里穷得啥都没有了,母亲就把好名声看得比啥都重。可有什么用呢?穷就是最大的坏名声了。我长大后,读到孟浩然“多病故人疏”和杜甫“亲朋无一字”的句子时,感触很深。
我们家从槐花还没有完全开放时就开始吃,槐花开到末期,花朵边沿部分都干枯了,我家还在吃。而且,母亲还大袋子大袋子往家里背槐花,摊在笸箩里晾干,挂在墙上。冬天,院外大雪纷飞,田野冰天雪地,母亲就把槐花用水泡了,拌成馅,包饺子。此时把槐花馅饺子能吃出肉的味道,我和妹妹都爱吃,每次都把肚子吃得高过了胸口。
母亲多次说一年的槐花能抵一个月的口粮。她在我家的老院子栽了好多棵洋槐树。
今年五一假期,我和妻子捋了两次槐花,一次在岳母家,花开得有些过了——岳母的村子向阳——妻子嫌不好吃了,我们又去罐子口沟,那个地方背阴,槐花刚开。我们吃了库勒,也吃了槐花饼与槐花炒鸡蛋。我还是觉得槐花库勒好吃些,妻说童年的记忆根深蒂固。我想,是这么个道理。然而,我的女儿却说槐花不好吃,一股药味儿哩。
妻子把一部分槐花冻到冰箱里了,说冬天里吃,物以稀为贵,冬天里槐花就稀罕了。估计,那时,孩子就说好吃了。
现今,社会好了,我们家不愁吃喝了,很多亲戚也开始走动了。每年槐花开,我们仍然做库勒,槐花饼,槐花炒鸡蛋。母亲也吃,但吃得很少,也不再说“一年的槐花可抵一个月的口粮”的话了。母亲是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