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个万物萧条、落叶纷飞的深秋,我没来由地想起了儿时老家的一个卑微的生命——老实人来生。
来生是个比傻子强半点,比正常人傻地多的老实人,他说话结巴,语无论次,走路晃荡,随时都能跌倒。听说他失踪好多年了,那条卑微的生命是否也象这深秋的落叶一样早就离开了这个世界,也是否象树枝上随风飘摇的枯叶,还颤抖在枝头忍受着寒风最后的磨砾。
来生苦难的一生一半源于家庭灾难,一半源于自身大脑先天不足。他出生在一个富足的家庭,很小的时候家中失火,家道中落,父母相继去世。他是吃百家饭穿百家衣长大的,听说在远乡里有哥嫂,但从我记事起他就不在哥嫂家里呆了,成了我们镇子上一个典型的流浪汉。我那时经常会想为什么小猫小狗都有家,而来生没有家。我的乡亲们是善良厚道的,来生在镇子上二十多户人家里都生活过,也不是别人白养活他,就是谁家里有忙不过来的活了就叫来生去帮忙,在人家里一干就是小半年,管吃管住还会给些零碎钱,在没有下家接手的时候,乡亲们不会让他流落街头。我之所以时隔多年还能想起他,是因为他在我们家里了反反复复呆了近两年。
那时候父亲在县城上班,奶奶和母亲带着我们姐弟四人艰难度日,挑水,劈柴及一些农活母亲一人干不过来,就叫来生来帮忙,家里给他提供一个吃饭落脚的地方。那时候的来生已经三十好几了,但心智还停留在十岁左右的孩子状态。我们姐弟几个闲着没事的时候就逗来生玩:来生你几岁了?他伸出三个手指,结巴着说:三岁了。我们说叫个姐姐了带你去看电影。他就会跟着我们叫一天的姐姐,其实他比我们要大近二十岁。但看电影时绝不会带他,我们哪儿有钱给他买票,连自己都是扯着别人的衣裳角角溜进去的。
在来生的世界里,保存着对他娘赵莲花无限的思念。乡亲们都喜欢和他逗两句:来生给你娘上坟去来没?他会结巴着说半天:“赵莲花你娘死了么,赵莲花你娘擀长面,烙油饼,赵莲花你娘……”他会用他特有的语言没完没了地说下去,他把“你”和“我”这两个字从来都分不清。那时候太小不懂,认为那是傻子的痴语,现在想来那全是来生对他娘满满的思念。从大人的口中知道来生他娘赵莲花是个攒劲人,长的漂亮,干事利索。所以来生和其它流浪汉不同的是衣着永远是干净整齐的,特别是干完农活之后,他会把衣服从头换到脚,手和脸洗了一遍又一遍,这时我们都会骂他:来生假狗。他只是嘿嘿傻笑。这可能是他娘赵莲花留给他的唯一财富。
他和所有正常人一样,准确地说和孩子们一样最盼望的是过年,孩子们盼过年是盼着穿新衣吃肉,而来生盼过年是给他娘上坟,在坟上放鞭炮。每年腊月来生比正常人还忙,每天都要到集上去,置办年货,他会把攒了一年的零碎钱全部拿出来买鞭炮,买香蜡纸,然后天天计算着年三十,到三十那天,他把自己收拾利落,早早地就上坟去了,在坟上放鞭炮的来生高兴地和孩子一样,上完坟手舞足蹈地就回来了。都说来生是个孝子,我也分不清这是他对娘的思念还是对家的向往。
在我十六岁出门上中专之后,我就再很少见到来生了,也许是我对来生态度较好,经常逗他玩,所以来生不知从啥时起一直叫我“二姐”,我在家排行老二。我离家之后,来生碰见我奶奶和我母亲就会问:你二姐咋去了?惹地她们哭笑不得。假期回来偶尔会碰着他,他会结巴着给我说半天话,现在都记不清说话的内容了,但他叫二姐的神态和傻笑的模样我还记得。
奶奶十几年前去世后,父母就搬进城了,我很少回老家,也就再没见过来生,但前几年听说他失踪了,我隐隐地为之担心。没有人知道他去哪儿了,老家里流传着几个版本的说法,一种说法是来生跟上人外出打工找不见回来了,一种说法是坏人把来生卖给黑矿山上做苦力去了,还有一种更渗人的说法说人贩子把来生卖了人体器官了。所有的说法都说明来生在外面凶多吉少。
在这个尔虞我诈,弱肉强食的世界里,大脑健全的人都碰地头破血流,举步维艰,而离开了家乡的老实棒来生,还能否有他的一处安身之地?已到丧失劳力年龄的他还会有热心人收留他吗?也可能他早就象这风中的落叶一样结束了自己凄惶的人生,在另一个世界找到了赵莲花他娘。也可能他前世罪孽深重,还在苦难中消磨着卑微的生命。
赵莲花给自己的傻儿子取名字时是不是冥冥之中知道来生此生艰辛。期盼如果有来生,希望来生有一个健全的体魄,灵活有大脑,双全的父母,幸福的家庭,洒洒脱脱地在世上走一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