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豫皇朝皇宫。
自平远王府回宫,韶典皇后没有回去自己的寝宫,直接去了太昊帝风朗的勤政殿。
不待她开口,风朗便挥了挥手,遣退了殿中侍奉的宫人,随后问道:“皇后,今日的事,朕都听说了。雷知的女儿的金珠,你可瞧仔细了?”
韶典皇后有些惴惴不安:“回陛下,臣妾反复看过了。那珠子,确实和晟儿出生时口中所含的金珠相似极了。”
“嗯。竟有如此神秘的巧合之事。”
韶典皇后忽然想起了什么,瞪大双眸,急道:“陛下,你说晟儿和雷家那小丫头会不会有……”
“皇后,现在说这个还为时过早。”风朗摆了摆手,不以为然,又问道,“朕还听说晟儿当众给雷知夫妇解围。他自己没有说漏吧?”
韶典皇后也觉得自己方才的想法有些可笑,摇了摇头,醒了醒神,慢声道:“这倒没有。我曾叮嘱过晟儿,他也立过誓。晟儿年纪虽小,但行为处事上是很有分寸的。”
“那就好。”风朗松了松紧着的心,严肃的神情也舒展了几分。
风朗拉着韶典的手引她到东侧的座榻上坐了下来,缓声道:“晟儿口含金珠而生,此乃绝密。他和弘儿日后发展如何,端看他们自身。不能因为一颗金珠定了彼此前程,这也是你我之间的默契。这秘密,一定要保守好。在他二人前程未明之前,绝不可被外人知晓,免得被有心人利用,给他们二人招来祸事。”
说着说着,风朗的双眸中忽然闪耀出一束狠辣的目光:“朕也决不允许有人利用此事伤害朕的儿子!”
一句话让韶典皇后又想起了当年自己诞下双生子后的情景,不禁脊背嗖嗖发凉:“臣妾知道。”
当年,风晟和风弘出生之时,先落地的风晟哭不出声来,后降生的风弘反而哭声洪亮。
接生婆子们在一番折腾后,惊异地发现小小的风晟口中含着一颗金色的珠子。在取出了口中的珠子后,风晟才发出了第一声啼哭。
太昊帝风朗是经历过大位之争的人,他并非嫡出,之所以能够在先帝众多皇子中脱颖而出顺利继位,除了凭借自己出众的才能和实力,还有一些无法明说的谋算和运气。
那些阴暗的伎俩、那些残酷的手段都让他深知,这一颗奇异的珠子,也许就能决定自己两个儿子一生的命运,甚至有可能影响整个华豫皇朝的未来。
双生皇子的降生,奇异金珠的出现,这里面蕴含着的是福还是祸,谁也无法预知。
风朗下了狠心,当机立断地下旨将皇后生产时殿中陪产的所有稳婆宫女全部诛杀,就连韶典皇后身边最亲信的两个陪嫁宫女都没有放过。
是以,现在整个华豫皇朝知道大皇子风晟“含珠而生”这个秘密的,只有风朗和韶典二人。这金珠,也一直被韶典皇后作为至宝,秘密珍藏着。
直到前些日子,风晟被册封了承亲王后,韶典皇后才将这个“含珠而生”的秘密告诉了他。这金珠,也交还给了风晟自己保管。
同时,韶典皇后还告诉风晟,这个秘密,还不到公开的时候,万不可让人知晓。风晟还因此在自己母后面前郑重地立下了保密的誓言。
也就是说,风朗一天不立太子,风晟“含珠而生”的秘密就一天不能公诸于众。
这边,帝后在围绕着金珠闭门议事,那边,他们的两个皇子却各自有着不同的反应。
仁和宫。
宫中的华光殿,是风晟的寝殿。
此刻,他正坐在殿中的书案前,独自沉思。他的掌心中,躺着他自己的那一枚金珠。
殿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了,风晟的贴身侍从夏骜端着茶点躬身进来了。
夏骜是太昊帝风朗特意为大儿子风晟挑选的侍从。机灵聪慧的夏骜,是羽林军总统领夏武的长子,自小便受到父亲严苛地训练,年仅十岁的他,已不显山不露水地练就了一身出众的武艺。
夏骜将一盘精致的茶点摆到风晟手边:“殿下,您用些茶点吧。今日御膳房送来了桃绒酥,这是您最爱吃的。”
风晟早就不动声色地收起了金珠,他拿过旁边一个空着的小盘子,将桃绒酥拨出了两块至小盘,递与夏骜道:“夏骜,我知你也爱吃这桃绒酥,拿去吃吧。”
夏骜怔了一下,随即跪下,接过了小盘子,双手举过头顶:“谢殿下。”
桃绒酥是宫中最贵重的一种点心,制作起来极为耗时耗力,平日御膳房也极少制作。因着风晟爱吃,御膳房也就定期作些送到仁和宫,宫中别处是吃不到的。所以,夏骜作为一介侍从,能吃到桃绒酥,这是很大的恩赏。
风晟拿起一块桃绒酥,笑道:“起来吧。这点心要趁鲜吃,放久了就不好了。”
“是。”这一个字被夏骜说得颤了又颤。
长安宫。
风弘正躺在自己寝殿中的软垫躺椅上,叩着木扶手,翘着二郎腿,摇头晃脑地眯眼想着心事。
初夏的时节,傍晚已有了一丝热意。风弘自小怕热,一旁的侍从江柏正在默默地给他打扇。
江柏同夏骜一样,也是太昊帝风朗为儿子亲手挑选的。江柏的哥哥也在羽林军中任要职。
“江柏,你说,心圆妹妹那金珠上真有一朵桃花吗?本王怎么一点也没看出来?”风弘忽然睁大眼侧了头问道。
“殿下,属下说不好。也许是您观看的角度不合适,所以未得其法。日后若有机会,您可以换个角度重新看一看。”江柏老实地回答道。
“哎……”风弘有些不耐烦地摆摆手,“算了算了,谁知道怎么回事,一颗珠子而已,不想了……”
说着,风弘利索地站起来,吩咐江柏道:“给本王更衣。听说大梁州进贡了几匹上好的骏马,你陪本王去看看。”
江柏看了看窗外,进言道:“殿下,今日天色已晚,御马苑有些远,不如……”
“本王就要现在去。”风弘有些不悦,瞬间冷了脸色。
“是。”江柏不敢怠慢,立刻开始服侍风弘更衣。
不一会,风弘带着江柏和几个侍卫冲着御马苑去了。
夕阳缓缓没入了地平线,天色暗了,已到了掌灯时分。
长安宫外,风弘离去的身后,三个隐了身的白衣上仙显出了身形。
“大师兄,十师弟,你们说这两个皇子哪个是咱们师父啊?”昆仑虚二弟子长衫先道。
“二师兄,这还用说啊,一定是大皇子风晟是咱师父啊。”十弟子南青冲着风弘的背影撇了撇嘴。
“为什么啊?我看这二皇子也挺有威严的啊。师父一向就是很威严,这一点很像呢……”长衫有点不相信南青的话。
叠风笑道:“要放以前,没准还真有可能这风弘是咱们师父。但自十七成了咱们师娘后,我觉得还是风晟是咱师父的可能性大。”
长衫越发糊涂了:“这跟十七有啥关系?”
南青拍了拍成毅的肩膀,感慨道:“二师兄,你没看见风晟对他那个小侍从很暖心吗?咱们师父啊,有了师娘之后,变成了妥妥的暖男了!还不收敛的那种!”
“我咋没觉出来师父变了?”
“二师兄,要等你觉出来,师父和十七娃都生了一大串了,哈哈……”南青撂下长衫,大笑着紧跟上前面走着的叠风。
“啊?哎你们去哪里?”长衫着急喊道。
“去看师娘……”
“啊?等我!我也去!”
三人又隐了身,轻腾了云,奔着平远王府去了。
时光如梭,十年过去了。
太昊帝四十四年末春,承亲王风晟和翊亲王风弘被太昊帝允准开府建牙。
这一日,平远王府同时收到了两份请帖,而这两份请帖的日子竟然撞在了同一天。
家常素装的王妃安瑜扶着侍女秋濯的手,莲步轻移,来到了灼华阁。
灼华阁,一年四季鸟语花香。现当下,正是撒金碧桃怒放的时节,正堂门口东西两片地方已是繁花似锦,白中隐粉的花海绵延不绝地一路盛开到了正堂东侧的小园子里。
安瑜转过正堂东侧的园门后,一眼便瞧见了正在秋千架上坐着发呆的爱女心圆。
安瑜展开了慈爱的笑容,唤道:“圆儿~”
豆蔻梢头年纪,芙蓉水上精神。
雷心圆已是年芳十岁的少女,所谓“女大十八变”,如今的她星眼柳眉、朱唇榴齿,冰肌玉骨、雾鬓云鬟,豆蔻年华的小女儿家出落的亭亭玉立,早已不是当初那个身瘦貌平的黄毛婴儿了。
整个皇都城中皆知平远王的爱女美貌非凡,见过的皆赞其比之当年的平远王妃更加貌美。
今日的雷心圆身着了一身珍珠白的薄纱裙,越发衬得她娴雅飘逸,宛若仙子。
听到唤声,雷心圆立即走下秋千架,刚才还安静异常的她欢快地跑到安瑜身边,扯住安瑜的衣袖,娇声道:“母妃,你来了!女儿正闲的无聊,您陪我玩会吧!”
安瑜笑着点了点雷心圆的小脑门:“圆儿,你啊,整日想着玩耍,再过两年就该议亲了,还这么和小孩子似的……”
“母妃~女儿才不要那么早嫁人!女儿谁都不想嫁!”雷心圆嘟起嘴不依道。
“圆儿,你和承亲王、翊亲王自小就一处玩耍,如今你们也都大了。这几年承亲王在外征战,翊亲王倒是常来常往,母妃瞧着翊亲王待你很好。翊亲王现在出宫开府,想来不两年就会议亲选妃了,你若有意……”
“母妃!”雷心圆打断了安瑜的话语,微微撅嘴道,“你只管说翊亲王开府,怎的不提承亲王也开府了呢?”
“哦?圆儿你莫非……”平远王妃安瑜笑的很有深意。
“女儿没有旁的意思!”雷心圆立马否定,又道,“女儿只是在想,咱们王府不是同时收到了他们二人的请帖吗?”
“说到这儿,圆儿,你父王正为此事发愁呢。哎,两位皇子都选了同一个黄道吉日开府摆宴,你父王一人不能分去两处,真是左右为难啊!”安瑜忧心忡忡地叹道。
她知道,如今两位皇子开府建牙,便意味着可以各自明面着拥有一方势力了。
大皇子风晟是文武全才,近年来一直随军征战,带兵时与属下同甘共苦,冲锋时更是一马当先、身先士卒,历经大小战役数十次,立下了累累战功,在军中建立起了极高的威望。
而今,风晟回归皇都,风朗特意下旨让他亲掌了皇都近郊最精锐的皇属军天虎军的军权。
依华豫皇朝历朝规矩,还从未有皇子在被立为储君前就能执掌一方兵权的先例。
所以,足可见风朗对于风晟有着多么深的信任和期望。
朝中众臣皆认为承亲王的未来几乎了然于目,只待时机而已。所以,承亲王下帖宴客,是断然不能够缺席的。
而二皇子风弘,也是文武兼备,虽也曾多次随军征战,但所遇战事不巨,军功上并不卓著。
加之,风弘十三岁时,曾在军中被传染了伤寒,导致大病一场,回宫时病的气息奄奄,急坏了太昊帝和韶典皇后。因此,这几年来,风弘一直留在宫中,未再随军征战了。
许是俗语说的“父母爱幼子,爷奶偏长孙”,风晟又一直在外征战远离皇都,只有风弘在宫中承欢双亲膝下,八面玲珑的风弘现下极得太昊帝和皇后的宠爱。
万事万物皆有可能,朝臣们都是老狐狸,平日里明里暗里站队二皇子的也不少。
这次宴请,和平远王一样两头为难的大臣不在少数。这几日,他们都在绞尽脑汁地权衡利弊,按捺不住四处打探消息的也大有人在。
平远王雷知乃朝中重臣,又是军中的代表人物之一,此时正是风口浪尖上的人物,可以说是这暗潮汹涌中的风向标。
众人皆知,大皇子风晟与雷知有同袍之谊,关系密切。雷知又素晓太昊帝风朗的圣意,风晟眼见要被太昊帝立为储君了,他理应是站队风晟的。
可众人也知,二皇子风弘素日与平远王府走动频繁,坊间猜测他属意平远王爱女雷心圆,若一旦结了姻缘,平远王雷知自然会事事支持风弘。
所以,这次平远王雷知会去哪边赴宴,就成了朝中众人热烈讨论的话题。
自从接到两份请帖,平远王雷知连日来就一直蹙着眉头,王妃安瑜也跟着自己夫君忧心。
“母妃,”雷心圆挽住安瑜的手臂,歪着脑袋问道,“这宴会女儿能去吗?”
安瑜不禁好奇道:“圆儿,你想去哪一边?”
“嗯……女儿还没想呢,若您和父王允许女儿去,女儿再好好想想。”
安瑜怜爱地抚了抚自己爱女的脸颊,笑道:“圆儿若真想去,想来你父王必会允你的。”
“太好了,那女儿可要好好想想呢……”
二人正说着,前厅的侍女过来禀报道:“启禀王妃、小姐,梵梵小姐已到府了,正在前厅等候。”
“梵梵到了?母妃,快走啊!”雷心圆一下子高兴地要跳起来。
“呵呵,圆儿你慢些走,母妃都跟不上你了……”安瑜被女儿拉住衣袖一路向前厅快走。
侍女口中的“梵梵小姐”,闺名安梵梵,也是年芳十岁,只是比雷心圆小了三个月。她是安瑜母家长兄的小女儿,也就是安瑜的侄女、雷心圆的表妹。
雷心圆与安梵梵幼时整日里一起玩耍,表姐妹两人感情亲厚。三年前,安瑜的长兄改授地方大员,举家离开了皇都。这表姐妹二人便再没有见过面。
上个月,太昊帝下旨召部分地方官员一月后回都述职,安瑜的长兄就在奉旨之列。
安瑜随后接到了长兄的传信,要先送女儿回都小住。
今日,安梵梵如约抵达了。
“梵梵!”雷心圆人还未进前厅,声音已先传了进去。
一身粉色水纱的安梵梵闻声放下手中的茶盏,立即起身迎了上去,行礼道:“梵梵拜见姑母、拜见姐姐。”
“快起来,梵梵,让姑母看看。”安瑜笑着扶起侄女,上下打量起来。
安梵梵自幼生的白皙粉嫩招人疼,几年不见,如今少女初长成,延颈秀项,皓质呈露,愈发的肤白貌美、水灵精神。
她与雷心圆站在一起,双姝并蒂,妥妥的一对儿绝色姐妹花。
一个是女儿,一个是侄女,安瑜颔首轻叹,笑的满意又骄傲。
“梵梵,你怎么才来呀?我等你等了快一个月了!”雷心圆拉住安梵梵的手轻嚷道。
“姐姐,自父亲允我先行回都后,我便欢喜地准备行囊即刻启程了。一路上紧赶慢赶,不曾有一日迟滞,才终于今日到了。哎呀,我这么辛苦,姐姐若再怪我来的慢,我可要委屈了呢。”安梵梵紧紧握住雷心圆的手,叽叽喳喳地说个不停。
“好好好,我不怪你就是了。我算计着你这两日也该到了,昨儿我让人去买了你最爱吃的清香斋的糖果子,快走,我们去尝尝!”
“呀!清香斋的?!我好久没有吃过了!还是姐姐疼我!”
“母妃,我们回灼华阁了!”
“去吧,圆儿,记得过会儿带梵梵回来偏厅用午膳。你父王今日办差去了不回来用膳,我们两个先给梵梵接风洗尘吧。”
“是,母妃,女儿晓得了。”
姐妹二人向安瑜行礼后,手牵着手欢快地跑出了前厅。
气势恢宏的皇都城中,东城的平远王府一派平静,西城和南城的两处新建王府则是一片繁忙景象,都在各自为三日后的开府大宴做着准备。
承亲王府。
风晟一早去了天虎军中处理军务,中午时分方才回府。
风晟到府门口一下马,夏骜便带了侍从迎了上来,侍从牵了马去了马厩,夏骜紧跟着风晟向府内走去。
风晟一边走一边低声问道:“平远王府那边可有消息?”
夏骜本想待风晟进屋后回禀,却不想这会儿风晟便问起来了,忙低声回道:“殿下,属下去打探了,赴宴方面还未有明确消息,但有别的消息。今日,平远王妃的侄女自浙南回到了皇都,已入了平远王府,住进了心圆小姐的灼华阁偏堂。”
“嗯。”风晟只淡淡地应了一声,面色无波无澜。
夏骜知道主子心有不悦,也未敢多话,只谨慎地跟随着风晟到了书房,静静地侍立在了门外。
夏骜是唯一知道风晟喜欢雷心圆的人。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夏骜发现自己的主子风晟喜欢上了平远王爱女雷心圆。
背灯和月就花阴,十年踪迹十年心。
也许,自当年雷心圆洗七礼之日,二人初见开始,风晟便对雷心圆心生了好感。
幼时,风晟、风弘和雷心圆一起度过了童年里无数个青梅竹马的快乐日子。
一直到风晟和风弘年满十二周岁,他们奉旨离开皇都随军征战,那无忧无虑的小儿女童年就戛然而止了。
离开皇都一年后,风弘因病回宫。
而风晟,至今已离开皇都四年了。
换言之,他与雷心圆,已有四年未曾相见了。
这两年,坊间皆传言备受宠爱的二皇子风弘有意于平远王爱女雷心圆。
每每听到此议论,夏骜都能看得出主子风晟隐隐的不悦。
这么多年来,风晟的心事深藏于心间,从不向外人道,只有夏骜知道他对雷心圆的心意从未变过。
如今,两位皇子开府建牙,已届选妃之龄。此番回都,主子初心不改,情场如战场,未来将如何?
夏骜心里没底,他默默地望着书案前认真批阅军务折子的风晟,开始了暗暗地担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