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情还要从七日前说起。
那一日天象虽然不怎么好,但于他而言却是天时地利,十分有利行事。跋王府他不是头一回探了,那处的地形他熟门熟路。跋魔君是魔尊的兄弟,也是先魔尊最小的一个儿子。落在今日魔族那奇葩的制度来算,他就是个王爷,还是个没什么本事的闲王。跋魔君活得与世无争,唯一的爱好便是敛财享乐。魔尊对他不设防,是以跋王府才得以在魔尊的眼皮子底下建得阔气,在西城占了一大片地。
跋魔君即便是个废柴,但他好歹也算是个魔君,为人嚣张,整个魔都城都知道他有钱。至于他到底多有钱,幽邢不清楚。他只知道自己从前在他那处顺墨晶石子多次,却从没叫人给察觉。也因此,跋王府一直是他经常光顾的地盘。
与不远处筱王府的戒备森严截然不同,跋王府的巡卫要多松散就有多松散,看门家将明目张胆地靠在府门旁打瞌睡,鼾声震天,好似钱多了就怕贼人不来拿走点儿似的!
幽邢一席夜行衣掩身,毫不费力地便潜了进去。他的目标十分明确,那就是账房。
黑云遮月,将这拿不上台面的行径掩得虚实难辨。
现如今南疆大军就驻扎在魔都城外,他行事需得格外小心,以免被人抓了个现行,不仅丢了南疆大军的脸,还要叫玄烨为难。
幽邢猫腰在一片漆黑中摸索,想要摸走点碎钱,贴补南疆大军的开销。
他摸得仔细,就连滚到桌角的墨晶板子他都没放过。除了那些碎钱,幽邢是真想顺走几件值钱宝贝拿去倒卖。因这跋王府内,就算是把扫尘的掸子,也是用的鸾鸟毛扎的。不仅好看,还他娘的值钱。倘若现在南丘军还在祷过山,那倒是好办了。顺了走,拐到招摇山去卖,然后再南下回祷过山。但现在……
幽邢默默地叹了口气。
他家主子闭关,营地里又离不开人。他即便有这个决心绕去招摇山倒卖宝贝换现钱,也没这个闲工夫。
“哥哥,别叹气。你要是嫌不够的话,我这里倒是还有些的。”
身后冷不丁地传来了一声娇滴滴,吓得幽邢顿时魂飞魄散。猛然回头,黑暗中站着个穿粉色衣裙的小姑娘,一双清澈的眼睛正眨也不眨地盯着他。
幽邢怔怔地咽了口口水,纳闷自己适才怎会如此大意,让人靠近了也没察觉。他整个人都很不体面地贴到了桌腿上,开始寻思要不要把这小丫头给捂了。
小姑娘见他蹲在地上不动,遂也不拘小节地提了裙摆盘腿往地上一坐,从怀里掏了个绣袋递了过去,“哥哥不用怕我,我不会把这件事情说出去的。”
这一句话说得幽邢更害怕了。
寻常来说,他干这等偷鸡摸狗之事要是叫人撞见,多半下一秒就把人给捂了。但今日他不知道自己是撞了什么邪,竟然墨迹了半晌都没能下手。
小姑娘又把钱袋子往他跟前递了递,眼睛眨巴眨巴地道:“你拿着,这是我爹给的零花钱,你不用怕被发现。”
幽邢盯着她手里鼓鼓囊囊的小绣袋,估摸着即便里面装的全都墨晶板子,数目也不小。
给零花钱都给得这么阔绰,这丫头的爹还能是谁!
南沙军的副将开始庆幸自己没有一时冲动把人给捂了。但这钱袋子,他委实不敢接。
须臾一瞬间,幽邢蹿了起来,耗子似的夺门而逃。
那一夜他跑得急,也没留意身后有没有追兵。待到他逃出了跋王府,从西城门跑出了魔都城,他才后知后觉。就算现在叫他给跑了,等到天一亮,他还是会成为满城通缉的对象!他只希望那小丫头能看在自己没有收走她零花钱的份上,高抬贵手绕自己这一次。
幽邢战战兢兢了一整日,连营地都没敢回,唯恐东窗事发连累了南疆大军。然而这一日风平浪静,魔都城秩序依旧,好似什么都没有发生。
复又过了两日的太平,一切如故。
他隔着护城河遥遥望着营地的方向,长吁短叹。新营地一直在建,砸下去的都是墨晶石子。南疆大军哪里有这底子可以拿来挥霍!思来想去,幽邢觉得还是玄烨说得对,要论快捷,仍然要走跋王府最直接。
当晚,他便再一次爬了跋魔君家的墙头。他十分谨慎,一路都留心着四周,提防有人尾随。然而当他小心翼翼地打开了账房的门板时,叫他崩溃的一幕再一次出现了。
小姑娘坐在桌前,一手支着香腮,一手掩着正在打哈欠的嘴,困恹恹地道:“哥哥怎么耽搁了这么久,我以为你第二日晚上就会再来的。”
幽邢:“……”
这是猫逮耗子似的在这儿等了他两个晚上呢!
南沙军的副将登时头皮发麻。
“你手头紧,就别同我客气了。”小姑娘睡眼朦胧地把钱袋子往他的方向推了推,“虽然不多,但这些你先拿去应急。回头我问我爹再多讨些零花钱攒着留给你。”
幽邢觉得自己是活见鬼了,或者是遇见了个缺心眼的败家丫头。他摸不透这丫头到底想干什么,又恐周遭埋伏了家将甚至是都城大军的兵,当即撒丫子就是一阵狂奔。
后一日,跋王府内外依旧太平,幽邢这才踏实地回了营地。不料才睡下,隔壁南沙军的帅就找上门来了。说话还不肯说全,只说一半,叫人不敢怠慢。幽邢连觉都不睡了,当即便去找自家主子说明情况。
回想过去的这七日,幽邢实在是感到了心力交瘁。
他垂头丧气道:“反正跋府我是真的不能再去了!”
姜裴冥的八卦劲儿上来了,连手中的瓶瓶罐罐都懒得去捣鼓,不依不饶道:“那母夜猫子到底怎么你了?把你吓成这样!”
幽邢睨了他一眼,“不是你想的那门子风流事!”
“那还真的是奇了!既然她没脱了衣裳堵你的路,怎还能把你给吓得不敢再去?”
南丘军的副将瘫坐在了客榻上,颓丧之情溢于言表。
玄烨看了他好几看,终于良心发现地打发起了姜黎,“九丸,你先出去。”
姜神医的一颗八卦之心被勾引得不上不下,卡在半道上着实难受,自然想赖着不走,“那也得讲究个先来后到不是!”
“在我这里行不通。”玄烨无情地继续赶人,“你先去外头候着。”
姜裴冥一出去,帐内瞬间便冷清了下来,没有了那叽叽喳喳麻雀笼子被打翻了似的热闹。
他招呼着幽邢,“来,喝口热茶,同我说说究竟是怎么回事。”
南丘军的副将灌了口温热的清茶下去,衣袖揩了揩嘴角,这才把前几日在跋王府的遭遇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
玄烨沉默着听完了,末了才道:“放眼整个魔都城,除了王城外,依旧是跋魔君的府邸最阔气。从前我们在祷过山的时候,你也没少去那里摸宝贝。怎就这一回叫那小公主给撞见了?”
“不瞒主子,我也觉得蹊跷!”
“那姑娘是跋魔君的独养女儿,你没对他下手是对的。”玄烨给他添茶,“他好歹是魔尊的侄女,要是在你手底下出了事,必定会牵连南疆大军。”
“我们在魔都城入不敷出,总得想想其他的法子。”幽邢说着说着,又觉得憋屈,“跋府的小姐怎就像揣着钱袋子等着我似的!这下可好,我们上哪儿再去找一个像跋王府那样来钱痛快的地方!”
玄烨幽幽道:“小公主给的钱袋,你该接着的。”
幽邢想都没想过要接那钱袋,当即愣了,“啊?”
“她这是等着给你送钱呢!你要是第一回接了那钱袋子,也不至于再撞见她第二回!”
南沙军的副将闻言都懵了,“里头装的都不知道是什么,我哪儿敢拿!再说了,就算我拿了,万一有诈呢!我上哪儿后悔去!”
“她一个姑娘,不顾清誉半夜不睡觉守在账房等着你,可见诚意。”
幽邢有种不祥的预感,“烨帅,依你的高见……”
“送钱便是财神。我们怎能让财神爷空等这么多日!于情于理,我们都该受了的。”玄烨勾了嘴角,“现如今我已回到营中,今日你便好好睡上一觉。睡醒了,早些去!别让小公主久等!”
幽邢目瞪口呆,“主子,你穷疯啦!”
玄烨心安理得地点了点头,“总不能因着你胆小怕事,就让整军跟在后头饿死。”
幽邢:“……”
幽副将由衷地觉得自己是一脚上了条贼船,就连去干坏事都不能自己挑地方。
悻悻然,他出了玄烨的帅帐,比来的时候更糟心。他无视了凑上来的九丸那一脸的八卦热诚,垂头回了自己的营帐去睡大觉。
他睡不着,即便已经几夜没合眼了,但一想到跋王府账房内等着他的那位,他就半点睡意都没有了。此刻,他非但不困,还十分精神,全都是被那不睡觉的母夜猫子给吓的。
幽邢闭眼到天黑,心情万分复杂地起床准备去干今晚的这桩大事。他一脑门的官司,行事便不如寻常那般仔细,以至于刚一踏出南疆大军的营地,身后便有人跟了上来。南沙军的副将面上依旧不露痕迹,心里却已经恼得不行。这下可好,大事还没开始干,就得先想个法子甩掉身后的人。
幽邢脚下的步子匆匆,将将赶在西城门关闭之前入了魔都城。身后有人尾随,他不能直接往西城的跋王府去,于是只得硬着头皮拍响了丘家老宅的那扇破门板。
应门声等了许久才到来,门缝中探出了一张坑坑洼洼的老脸,眯着眼睛打量了他许久。
今夜月明,来人又不慎站在了月下,后脑勺顶着个缺了个口的玉盘,委实晃眼。
庹伯瞅得眼睛疼,还没瞅出来者何人。
他踌躇道:“公子,我瞧你仪表堂堂,即不像个要饭的,也不像个喝多了的。这么晚了,你敲我家门作甚?”
幽邢尴尬地笑了笑,“串门。”
“串门?”老头登时眼睛都睁大了,枯枝似的手指指了指老天爷,“这个时辰,公子你来串门?”
南沙军的副将笑得更干了,“我是来寻原帅商量军中事务的。”
庹伯哦了一声,“原来你是我家小主子的熟人。”他顿了顿,匪夷所思,“但我家小主子今晚才刚从营地回来啊!既然你也是军中人,怎么白天不在营地里同他商量,还专程挑在大半夜来跑这一趟?”
幽邢语塞了一瞬,反应还算迅敏,“我也是刚从外头办事回来的,不巧没赶上,便就错过了……”
庹伯默默地理了理头绪,讷讷地又哦了一声,这才把门缝开得大了些,“那进来吧!”
幽邢脑门上的冷汗都快下来了,赶紧闪身而入。
“这么晚还来打扰,着实惭愧。”
他边说边要往里走,却被老头给拦了下来。
“我家小主子刚睡下,公子在这里等一等,我去唤他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