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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译文】
君子担心自己弱小,而不是担心敌人强大;担心自己愚笨,而不是担心敌人聪明。强大,与弱小是相对的。如果我不弱小,那么天下就没有强大的军队了;聪明和愚笨是相对的。如果我不愚笨,那么天下就没有聪明的谋划了。后来的执政者,一天到到晚担心敌人强大,却没有一天担心自己弱小;成年累月担心敌人聪明,却没有一天担心自己愚笨。假设能够转移担心敌人而担心自己,那么谁又敢欺侮他呢?
随国弱小,却与楚国接壤;随国弱小却与楚国平起平从。随国的君臣与楚成王和子文对抗,他们之间的强大弱小、聪明愚笨就摆在那里。随国不但没有担心自己弱小,反而不自量力,用小胳膊去阻挡战车,终于自取灭亡。左丘明用自不量力讽刺随国,是正确的!他说:“随国被楚国消灭,是自不量力。如果能够量力而行,那么就很少犯错误了。胜败是自己掌握的,并不是他人能够左右的。”
左丘明的意思是,楚国虽然强大,但是一定不敢无事找事攻打随国。假设随国知道自己比不上楚国能打,甘心自在弱者地处,那么祸患就不会发生。攻打随国的是楚国,但是,招致楚国攻打的却是随国。这样,随国的败亡是自己作的而与楚国没有关系。来攻打的虽是敌国,不招致攻打的主动权,难道不掌握在自己手里吗?唉呀,如果真是这样的话,就是所谓的外因比内因重要了。害怕楚国不敢主动出击,当然是随国说了算。但是,逼迫随国不敢主动出击的,难道不是楚国吗?这里所说的不主动的内因在我这里,背后的根源还是在楚国那里。有宗庙、社稷,有百姓在,却把存亡的希望寄托在别的强国那里,天天提心吊胆,苟活下去,只是乞求不被侵犯,这也太差劲了。
汉水之阳的那些姬姓诸侯,都被楚国消灭了。难道他们都是先攻打楚国的吗?随国虽然以弱势自守,遵守双方的约定,但是战场上如果有什么风吹草动,楚国的高层哪里还会去管什么盟约?这样看来,随国即使老老实实呆着,也不能阻止楚国的侵吞,生死存亡的权力当然在楚国手里,而不在随国这里。左丘明能说出“好坏都是自己作的”,但是真的知道“好坏都是自己作的”的深层次道理吗?天下的事情,没有一件不是自己作的。好的方面,最牛的就是尧、舜、禹、汤这些圣王了;坏的方面,最差的就桀、纣、幽、厉这些人了。前面那些人没有阻碍,他们想成为圣人就成为圣人;后面这些人也没人能够阻挡,他们想疯狂就疯狂。随侯如果懂得这个道理,那么“设置天地,生育万物”没有一样不是自己说了算的,何况区区的楚国,又有什么可怕的呢?左丘明说害怕楚国才是量力而行,却不懂得这样已经被外力控制了。古代所谓的量力而行,有更深刻的说法:休养生息不充分的,做事业还没成的,练兵还没有战斗力的,那么就不敢轻举妄动。担心的当然是自己还没做好,而不在别人是否强大。如果休养好了,事做成了,军队练好了,不动就算了,一旦发动起来就天下无敌。如果把委琐自保当成量力而行,那么大家就会安于弱小地位,最终还是个弱者;就会安于愚笨,最后还是个笨蛋。唉!毁掉天下正能量的,不正是这个“量力而为”的说法吗?
《东莱博议·随伐楚》
君子忧我之弱,而不忧敌之强;忧我之愚,而不忧敌之智。强者,弱之对也,我苟不弱,则天下无强兵;智者,愚之对也,我苟不愚,则天下无智术。后之为国者,终岁忧敌之强,而未尝一日忧我之弱;终岁忧敌之智,而未尝一日忧我之愚。使其移忧敌之心而自忧,则谁敢侮之哉?
以随之陋,而隣于楚;以随之陋,而邻于楚;以随之君臣,与楚成、子文抗:其强弱、智愚判然矣。随非惟不知自忧,乃不自知其力,怒臂当辙,以蹈祸败。左氏以不量力讥之,允矣!其言曰:“随之见伐,不量力也;量力而动,其过鲜矣。善败由已,而由人乎哉?”
左氏之论以谓楚虽强暴,终不敢无故加兵于随;使随自知力不如楚,甘处退怯,则祸何由至哉?伐随者楚也,召楚者随也,是随之败由己之败而不由人也。见伐者虽在人,无致伐之端者,顾不在我耶?
呜呼!信如是説,乃所谓由人而不由已也。畏楚而不敢先动者,固出于随矣;所以制随而使之不动者,非楚耶?是其不动者,名由于我,而实由于人也。有宗庙、有社稷,有民人,而寄存亡之命于他国,惴惴自保,惟幸不见侵,陋矣!
汉阳诸姬,楚实尽之,彼岂皆先犯楚者哉?随虽量力自守,恪遵信约,疆场有衅,楚之执事岂其顾盟?然则随虽自守,不能禁楚之吞噬,存亡之权固由楚而不由随也。左氏能诵“善败由己”之言而止耳,孰知“善败由己”之理乎?天下之事,未有不由己者。善者已也,极其善则为尧、舜、禹、汤者亦已矣;败者已也,极其败则为桀、纣、幽、厉者亦已也。
前无御者,欲圣则圣;后无挽者,欲狂则狂。随侯果知此理,则位天地、育万物无不由已,况区区之楚何足畏耶?左氏谓畏楚为量力,不知适以堕人之力也。古之所谓量力者,盖有説矣;养而未充也,为而未成也,修而未备也,于是量力而未敢轻动焉。
所忧固在于已,而不在于人也。养已充,为已成、修已备,有所不动,动无敌矣。苟以龌龊自保为量力,则人将自安于弱,而终于弱矣,自安于愚,而终于愚矣。噫!堕天下之力者非“量力”之论欤!
【附评】
朱字绿曰:左氏谓量力而动,原未尝禁其不动,文看出甘处退怯,为楚所制,反由人不能由己,是从无可翻案处翻出新意。篇末养未充,为未成,修未备,及已充、已成、已备两层说得完全,否则以随小弱而当楚强大,不教之效死勿去,而导之争地争城,是速之毙而已矣。张明德曰:知己知彼,此一定之论。左氏责其不量力而妄动,原是确论;东莱以自强立论,拈定由己不由人意。处处剥发,以破左氏之说。后又发明量力二字,实是由己至理,是从无可生法处,翻出一段至理。东莱先生恐小国不量妄动,以速祸也,故教以养之、为之、修之,苟未充、未成、未备而轻动也,则祸矣。而又恐甘处退怯,以终于弱于遇,惧祸而不敢动焉,更有已充、已备、已成,动无敌之说以示之。则当此未充、已充之时,固有一番作用在内,尚非仅教以效死勿去也,奚云导之以争地争城而速之毙哉?朱评《博议》,每于无甚紧要小节处往往摘出,而仍不能自圆其说,故略举数端书后以待质云。
附:《随伐楚》
鲁僖公二十年,随以汉东诸侯叛楚。冬,楚斗谷于菟帅师伐随,取成而还。君子曰:“随之见伐,不量力也。量力而动,其过鲜矣。善败由已,而由人乎哉?”《诗》曰:岂不夙夜,谓行多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