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月23日

陶侃运甓练意志

苏峻称兵破庾亮

二十七岁的晋明帝司马绍因病去世，五岁的太子司马衍继位，历史上称作成帝，【325.7太子即皇帝位，生五年矣…】主持大政的是小皇帝的舅舅庾亮。【325.9然事之大要皆决于亮】

庾亮颐指气使，随便杀人。【326.7及庾亮用事，任法裁物，颇失人心。】有个老臣名叫司马宗，被撤了职，心里很不满，竟被庾亮杀死。小皇帝好久没看到司马，有一次就问舅舅:“我那个白头发公公上哪儿去了?”【326.10宗之死也，帝不之知，久之，帝问亮曰：“常日白头公何在？”】

庾亮哄着小外甥说:“他要造反，被杀掉了。”【亮对以谋反伏诛。】

小皇帝一听如此，大哭起来:“舅舅，你说老公公造反，就杀了他，那么别人说你造反，杀你不杀呢?”【326.10帝泣曰：“舅言人作贼，便杀之；人言舅作贼，当如何！”】

这番话天真无邪，说者无心，倒把那老辣的庾亮惊出一身冷汗。【326.10亮惧，变色。】

庾亮有两个政坛敌手，一位就是当时的名士陶侃。他是朝廷最杰出的人物，很有个性。

公元315年，他从荆州调到广州当刺史，威望高，地方上平安无事。【325.5以陶侃为征西大将军、都督荆、湘、雍、梁四州诸军事、荆州刺史，荆州士女相庆。】他除了读书，每天早晨，从书房里搬一百块土砖到院子里去，傍晚又将土砖搬回书房，终年不断。

部下都很奇怪，问这有什么意思?

他说:“我一直在考虑中原大事，将来还得骑马打仗.如今生活悠闲自在，弄得体质脆弱，如何能够承担恢复中原的重任?故此天天锻炼啊!”

陶侃办事特别认真。每天处理各种事务，不管所费时间有多长，总是正襟危坐:腰板挺直，双膝并拢，目不斜视。大小事务，井井有条，一丝不苟。【325.5侃性聪敏恭勤，终日敛膝危坐，军府众事，检摄无遗，未尝少闲。】

他常对部属们发感慨:“大禹是上古的圣人，还要珍惜每寸光阴;我们只是些普通人，应当爱惜一分一秒的光阴才对呢。如果饱食终日，游逛嬉戏，活着无益于社会，死后默默无闻，就是自暴自弃，枉作一世人了。”【325.5常语人曰：“大禹圣人，乃惜寸阴；[“圣人不贵尺之璧，而重寸之阴”该句典出自《淮南子·原道训》中。尺之璧：直径为一尺的璧，形容极其珍贵。这个句典的意思是：圣明的人不以盈尺的璧玉为珍贵，而是珍爱寸长的光阴。]至于众人，当惜分阴，岂可但逸游荒醉！生无益于时，死无闻于后，是自弃也！”】

当初在荆州任上，有些官员不自爱，在办公室里，谈笑嬉闹，喝老酒，下围棋。陶侃不客气地叫人把棋子和瓶子统统没收，丢入大江。如果是高级官吏，还得抽鞭子，严加训斥:“喝酒赌博，是放猪娃的游戏;清谈老、庄的空话，对实际毫无益处处。严肃的政府官员，应当衣冠整洁，哪有披头散发打赤脚，还硬要吹牛，说是高雅大方的呢?”【325.5诸参佐或以谈戏废事者，命取其酒器、蒲博之具，悉投之于江，将吏则加鞭扑，曰：“樗蒲[chūpú]者，牧猪奴戏耳！老、庄浮华，非先王之法言，不益实用。君子当正其威仪，何有蓬头跣足，自谓宏达耶！”】这是对当时士大夫纵酒放荡、不管正事的腐朽作风的尖锐批评。

偶尔有人送来礼物，陶侃定要追问是从何处得到的。若是他自已的劳动所得，虽然很微薄，也非常高兴，欣然接受，回报的礼物却要超过三倍。如果是投机取巧得来的不义之财，他不但严加拒绝，还要呵骂斥责，毫不留情。【325.5有奉馈者，必问其所由，若力作所致，虽微必喜，慰赐参倍；若非理得之，则切厉诃辱，还其所馈。】

有一次，他在郊外闲走，看到一个城里人，手里玩弄着几根没有黄熟的稻穗，即停步问他:“这有什么用?”【325.5尝出游，见人持一把未熟稻，侃问：“用此何为？”】

那人如实回答:“走过田边，抽几根谷子，随便玩玩，没别的意思。”【325.5人云：“行道所见，聊取之耳。”】

陶侃脸色顿时大变:“你住在城里，不挑粪，不耕种，不知艰难辛苦，竟然偷人家的稻谷，玩玩?就跟你玩玩吧!”喝令随从揍了他一顿鞭子。【325.5侃大怒曰：“汝既不佃，而戏贼人稻！”执而鞭之。】这当然是陶侃的一时激愤，未必恰当。但他关心农民疾苦、爱惜劳动物力的精神，却是感人至深的。老百姓听说后，都努力耕织、几年之间，家家有余粮，户户有闲钱。【325.5是以百姓勤于农作，家给人足。】

他曾受命建造船只。工作的时候，哪怕是半截木头，一个竹苑，地上的锯末屑，都收拾装好，造册登记。部属说他太小气，太抠，很不理解。【325.5尝造船，其木屑竹头，侃皆令籍而掌之，人咸不解所以。】

某年元旦宴会，大雪初晴，厅前的冰雪还没有融化，很难下脚行走，他便叫人把锯木屑撒在雪上，很快就融化干净了。可见他对日常生活的精打细算。多年以后，桓温征伐巴、蜀，建造大量船舰，他又用这批竹蔸作钉子用。【325.5后正会，积雪始晴，听事前馀雪犹湿，乃以木屑布地。及桓温伐蜀，又以侃所贮竹头作丁装船。其综理微密，皆此类也。】

陶侃却深受庾亮猜忌。

庾亮另一大对头是苏峻。公元324年秋天，苏峻为打败反叛的王敦立了大功，因功受赏，当了历阳内史。

苏峻手下有一万精兵，武器也很精良，是当时朝廷所依靠的重要力量。

苏峻的风头十足，自然骄傲自大得很。他收罗了一些江湖上的亡命之徒，组成一支私人武装，费用还要公家供给。稍有不合他心意的地方，就骂骂咧咧。

正在主持朝廷大政的庾亮十分疑忌，便想把苏峻召进京城，给个闲职，夺掉他的兵权。可朝中的大臣们并不同意，觉得苏峻虽然傲慢，但也不曾有叛乱的形迹，何苦逼之太甚?

庾亮坚持已见，非要苏峻进京不可。苏峻知道情况不妙，以退为守上了一封书信给朝廷，说是愿意到海边荒凉的地方过日子。庾亮拒绝了。

苏峻被逼得走头无路，下定决心，给庾亮一个答复:“我宁山头望廷尉，不能廷尉望山头!”意思是说，我宁愿站在山头上望监牢，也不能蹲在监牢里仰望山顶。因为他知道，真到了那一步，任凭你多么想望那青翠的山峰，在监牢里也是不可能的了!【327.10朝廷遣使谕峻，峻曰：“台下云我欲反，岂得活邪！我宁山头望廷尉，不能廷尉望山头。往者国家危如累卵，非我不济；狡兔既死，猎犬宜烹。但当死报造谋者耳！”】

公元328年春天，苏峻出兵建康。他英勇善战，屡战屡胜，渡过大江，直指建康城边，顺风放火，把都城中的衙门烧了个干净。【328.2峻因风纵火，烧台省及诸营寺署，一时荡尽。】

苏峻的大军冲进了台城。这里是小皇帝的住处。叛乱的军士们倒不敢对皇帝怎么样，只是把后宫的妇女财物抢劫一空。【328.2由是峻兵不敢上殿，突入后宫，宫人及太后左右侍人皆见掠夺。】

宫中存有二十万匹布，金银各五千斤，铜钱数亿，绢几万匹，其他日用生活物品不计其数，全被搬光，只给小皇帝留了几石老米。【328.2时官有布二十万匹，金银五千斤，钱亿万，绢数万匹，他物称是，峻尽费之；太官惟有烧馀米数石以供御膳。】

当苏峻的大军攻到建康城下，庾亮的部属被冲得七零八落。身边只剩下自家兄弟和眷属了。他带着这帮子人，准备逃到浔阳(今九江)去。临行前，他对将军钟雅说:“这里的事情，都交给你了!”【328.2将行，顾谓钟雅曰：“后事深以相委。”】

钟雅是个正直的人，看到这般情景，既难过，又愤怒:“大厦倾，屋梁断，柱头倒，这是谁的责任?”【328.2雅曰：“栋折榱崩，谁之咎也！”】

庾亮惶惶急急，止住钟雅:“事到如今，没时间再多讲了!”【328.2亮曰：“今日之事，不容复言。”】

他抢上小船，径直溯江向上游逃走。这时乱兵互相斗殴，肆意抢劫，庾亮四面开弓，竟把掌舵的师傅给射死了。【328.2亮乘小船，乱兵相剥掠；亮左右射贼，误中柁工，应弦而倒。】

船上的随从一个个惊慌失措，想跳水逃走。庾亮神色镇定，斯理慢条地，看了看自己的手，叹息一声说道:“这双手真没用啊，射不倒反贼，反而伤了自家人，实在惭愧!”他是把抢劫的兵土当成盗贼来杀的。大家看他这样从容，也就逐渐安静下来了。【328.2船上咸失色欲散，亮不动，徐曰：“此手何可使著贼！”众乃安。】

苏峻派兵进攻吴国内史庾冰。他是庾亮的兄弟，抵挡不住，向会稽(今绍兴)撒退。到了浙江(今富春江)，风声更紧，到处在悬赏捉拿他。【328.2峻遣兵攻吴国内史庾冰，冰不能御，弃郡奔会稽，至浙江，峻购之甚急。】

吴国有个小兵，将他藏在船舱底，用竹席子盖住，逆水而上，神情自若。【328.2吴铃下卒引冰入船，以蘧蒢[竹席]覆之，呤啸鼓枻[楫]，溯流而去。】

遇到哨卡和巡逻兵，就用木桨敲着船舷，高声唱着:“何处见庾冰?庾冰正在此!”都以为他是喝醉了，才这么胡喊乱叫的，况且又是这等要杀头的事，哪会疑心到他的头上?这样，庾冰竟被送到安全的地方，保住了性命。【328.2每逢逻所，辄以杖叩船曰：“何处觅庾冰，庚冰正在此。”人以为醉，不疑之，冰仅免。】

“苏峻之乱”最后总算被庾亮、陶侃等人平定了，可建康城和周围的州郡，又经受了一次惨痛的浩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