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都头那条船上兵丁船夫心下都是大喜,忙不迭的向大船那边招手呼喊,却不想他们那条船挡在杨慎三人待着的那条船前面,贼人那边两条船又来的甚快,看着就到了他们眼前两三丈距离,每条船各有三人,稍前那条船上打头一条大汉,络腮胡子,粗眉横目,裂开一张大嘴,只是哇呀呀喊叫,凶恶异常。几人大惊,黄都头吆喝着那几个兵丁抽出兵器,大家挤成一团,兵器向外,却个个腿抖手软,没一点战意。
杨慎心中不忍,向王方旋看去,见他只是背对着黄都头等人,蹲在船舷上附身玩水。他终究跟王方旋第一次见面,向他求乞的话不好开口,黄娥知他心意,道:“三哥儿……小方儿……姐姐知道你本事大。我看着那过来的匪人害怕,你就帮姐姐退了他罢!”王方旋回头,笑道:“姐姐就是心软!”手在水中一挥,一股水流绕过黄都头等人那条船,到匪人那两条快船前时,突然浪如山涌,卷翻那两条船后,水流更化为数道,各卷起匪人,向四面远远砸向数丈外的江里。
哪壁厢贼人大惊,又分出几条船四面将砸在江里的贼人捞起,一个个却都已经砸闭气过去。又有几个贼人发声喊,待划船向王方旋这边冲来时,领头道人喝一声:“兄弟们先别动手!”他掉头向那两条越来越近的官船看了一眼,又道:“官府爪牙子势大,今日咋们先避过去,来日方长,再行计较。”有一贼人悲愤喊道:“那白虎七宿七位兄弟大仇就不报了?二哥,咋们兄弟当年一个头磕在地上结拜,学的是桃园结义,说的是同生共死,若兄弟杀身大仇都不能报,还结的什么义!”这话一出,众贼人四下鼓噪,都嚷了起来,更有一妇人喊道:“这仇都报不得,还说什么纵横江湖、兄弟义气,大家散伙回家,学那千年王八,头埋在地里将就活着就行!”
“住口!”道人霹雳一声喝,与向晚呜咽水流声融合一起,着实浩大,声震四野。众贼人一下全安静下来,就听道人又大声道:“兄弟大仇,如何不报!只是今日事急,且先避开风头!我亢老二今日当着众兄弟面在此立誓,今日过后,此生必报白虎七宿兄弟大仇,若违此誓,叫我全身腐烂如泥,为蚂蚁臭虫啃噬,不得好死!天地共鉴,此指为证!”说罢,左手短刀挥出,只见银光一闪,将右手一根手指斩断落入江中。
“二哥……”众贼人惊呼,道人一摆手,又道:“各位兄弟,且先安静,我还有几句话向那位骑鹤的朋友交待!”他左手短刀划出,从道袍下襟割了一块布料,将右手断指处干净利落包扎了,向着王方旋道:“骑鹤的朋友,你的手段,咋们也见识过了,你的恩情,咋们兄弟自当铭记五内!只是大丈夫顶天立地,何必藏头掖尾,你便是不说姓名来历时,咋兄弟终究能打听出来,莫非你还能怕死藏名一辈子么?”
这几句话不过是简单的激将法,王方旋却忍不出大声道:“谁藏头掖尾来着?你们听好了,我是青城五子门下王方旋,若要报仇时,仔细盯紧了,莫要认错了人!”
“好,好。青城五子,王方旋,我们江淮二十八宿各位兄弟一定会将你的名字刻在心头上!”道人哈哈大笑,众贼也齐声应喝,突然一阵咕嘟嘟白烟自他们那边飘起,很快就弥漫江上。烟中只听一阵歌声:
“角亢氐房心尾箕,斗牛女虚危室壁。
奎娄胃昴毕觜参,井鬼柳星张翼轸。
二十八宿风云聚,杀尽天下不义人。
左名孟章右监兵,前有陵光后执明。
阴阳磋磨气冥冥,天地不仁我为公。
江河湖海山川岳,四方遍照大光明……”
歌声初起时高亢雄壮,继而低沉愤慨,紧跟着便缥缈如江上白烟,声音越来越小,终于只剩下江水呜咽。杨慎当世诗词大家,听这歌多有平仄不叶、音韵不齐,但胜在有一股粗蛮豪气,又隐含一段悲歌慷慨之志,心中也不由赞赏,拊掌道:“大野隐龙蛇!不想这帮草莽贼子,也唱出如此英雄气来!”突听“哼”的一声,王方旋道:“状元郎是说这歌好么?比我的大牙小牙歌又如何?”杨慎一呆,正不知如何回答时,王方旋又跌脚痛骂道:“鬼哭狼嚎一般,有什么好的!这帮腌臜货,走遍走了,还只管聒噪,待我过去,一个个全杀了,看他们还有命唱不!”双袖鼓风,向后摆了几摆,这船不划自动,向白烟里直直撞了过去。
进到烟里来后,见四下白茫茫一片,浑不知东南西北。王方旋驭着船在烟里四面转了一圈,又挥着大袖不停扇风,扇了十几下,将白烟扇的缓缓散去,却只见这处江面上空寂无人,那些贼人竟去的无声无息。这一时天色全黑了下来,天上星光灿烂,江面水波幽暗,他们这条船在暗色江中四处漂泊,王方旋焦躁不已,跌脚大骂:“腌臜泼贼,胆小懦夫,使这般掩样法儿躲了!下次再见时,决然一个不留全杀了!”又看见不远处两条船火光明亮,向这边急速行来,大喜道:“泼贼还有同伙,等我上去杀个痛快!”双袖鼓风,又驭着船向那边撞去时,杨慎赶忙拉住道:“王兄弟莫急,那不是贼人,是官府巡江大船。”
两条大船上一溜火把,将这处江面照的通明,只见每条船上各有几十个兵丁兵甲齐整,长弓硬弩、火枪火箭并佛郎机等全向这边对齐,有兵丁大声吆喝,问杨慎等姓名来历,若是贼人快快束手就擒。杨慎急喊道:“区区新都杨慎,并夫人都在这里。贼人适才已跑了。这来相救的是哪位将军?杨慎这里谢过了!”那边兵丁回声,却是江巡营参将把总都在船上,又用挠钩将这条小船拉近大船,放下软梯,有兵丁下来扶了杨慎、黄娥上船。王方旋见兵丁来扶,让开兵丁双手,踌躇一会,脚步在软梯上虚点一步,飘上大船。
杨慎上得船来,与迎上来的参将把总寒暄几句,原来同知被贼人拦在半路前进不得,只得唤了人回转到江巡营里调兵剿贼,营里参将把总听说状元夫人被掠,都是大惊,急将仅有的两条苍山船调了出来,遣将派兵,慌慌乱乱中这时才赶将过来。杨慎几番谢了参将把总相救之德,又叫将另一条小船上黄都头等接上大船,两条船掉头时,同知带着那百余兵丁,十多条船也迎了过来,又是一阵忙乱,将同知接到大船上。寒暄中,大船起桨回程,行了没有半里,突然听远远有人喊道:“用修,用修,你可在船上?这时间回程,是救得夫人了么?”远远只见一点火光向这边摇晃而来,仔细看时,十余丈外一条小船上一人爬在前梢船舷上摇手大呼,另有几个兵丁站在船上。杨慎听声,大吃一惊,心想不是叫王方经在岸上等着么,他怎么也赶来了?赶忙叫人准备挠钩绳梯,将他接上这条船来。
杨慎与参将把总以及同知寒暄时,王方旋只是闪在一旁,表情冷淡,背着双手仰观星空,旁人见他随着杨慎黄娥一起上船,心中也是奇怪,但一时忙乱,都不及相问。这时听王方经叫喊着过来,王方旋一张冷淡的脸上却慌乱起来,道一声:“苦也!他怎么也来了?”转身跨步,就要向船外跃出,突然见黄娥就挡在他身前,似笑非笑,嗔道:“你这小鬼头,早听你大嫂说,你见了大哥就如老鼠儿见了猫一般!这时间你又躲到哪里去?你又没船,江水湍急,又黑的很,就是你手段高超,也防着一差二错!何况,常听你大嫂说,想你的很,你就没一点良心,也不想见见她么?”王方旋脸色讪讪,道:“大嫂想我,我过几日自去见她。今日师父还另安排我有事,姐姐你又安好,这些兵丁护着,想来也没有贼人敢来……这江有什么可怕,便是再黑几分,我也说去就去了,就是衣衫打湿一点,都不算本事!”
黄娥冷下脸子,“哼”一声道:“有兵丁护着,你就不想见我,与我多说说话么?”又觉这话大有歧义,绯红了脸,只是暗中瞧不着,继续道:“你这鬼头,今日你就是躲过了,你大哥知道,你们兄弟终须有见的一天,说起这日事来,他还不打断你腿?你只跟姐姐回去,你大哥面上,有你大嫂、姐姐……还有哪位状元郎,他就是老虎,也吃不得你。向日只听说你在青城学道,不想竟学得这般好本事,回去好好给姐姐说说,就是哪位状元郎啊,他可也羡慕死了这般本领,你可要帮着姐姐,在他面前多施展出来,羞羞他!”王方旋气沮,嘟囔道:“状元郎在天子脚下,什么没见过……他真的羡慕我的本领么?要看我施展?”一时又兴奋雀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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