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时候,觉得“七月半”是个很神秘的节日,因为它跟“鬼”有关。老家有个说法,叫做“七月半,鬼打钻”——大人们总是用阴阳怪气的声调对我们说,但究竟“鬼”是怎样“打钻”的,直到现在我也没搞清楚。当时,听到“鬼”,那肯定跟吃小孩啊,有冤仇啊,害人啊这些事情有关,然后就是各种死法的“鬼”在脑海里浮现。老人们会语重心长的告诫我们小屁孩:”七月半的晚上你们千万不要出门,不要哭,不要闹。大鬼小鬼都出来放风了。”
谈到“鬼”,大家都是又兴奋又害怕。伙伴们口中讲的那些鬼故事,什么“死了人的空屋子半夜有哭声”啦,“走夜路的时候看到坟头上有鬼火”啦,“水草深的水塘里有水鬼,有人还亲眼看到水草里面小孩的脸”等等,多半是从大人口中听来的。大家说来说去的,其实就是这么一些版本,不同的是在不断地加入一些“亲历”事件。偶尔从大人那里又听来一个新的段子,惹得大伙一阵惊叹。大家聚在一起讲鬼故事的时候,讲故事的人总是证据凿凿,一副信誓旦旦的样子,听故事的人个个兴趣盎然,一副深信不疑的表情。讲完了,大家总免不了吓唬和嘲笑一下胆子最小的人,然后哄一声各自散去。说起害怕,不能说完全没有,不过在鼓起自己的胆吓唬胆子更小的同伴的时候,那种害怕瞬间就烟消云散了。
“七月半”最重要的活动莫过于“烧纸钱”和“放水灯”了。“烧纸钱”是家家户户都会做的事情,“放水灯”只有那些比较富裕的村子和人家才有的事情。
现在的纸钱基本都是买的印刷品,小时候烧的纸钱还得自己在家里印。爷爷从集市上买回“红淀”和草纸,用铜钱模子蘸了“红淀”化成的红墨水在草纸上印成纸钱。“红淀”是个什么成分,我也不大清楚,就是一包深红色的粉末,放在水中化开,就成了红墨水,我想这应该是非常低级的染料吧。草纸是深黄色的极其粗糙的纸张,比练毛笔字的那种草纸要厚得多,在我的印象中,这种纸除了烧烧纸钱没有什么其它的用处。铜钱模子就是一块木头,刻了四个并排的铜钱,印在草纸上,出现四个模糊的铜钱图像。
“印纸钱”是我比较喜欢做的事情,当然肯定是刚开始劲头十足,到后来就觉得没什么意思了。一不小心印坏了,我准备把草纸扔掉,爷爷连忙制止,我说:“印坏了,祖先不能用。”爷爷说:“祖先不讲究这些,烧给它的它都要。”爷爷是老教师了,不信迷信,村里人经常讲的因果报应的事情爷爷从来不听,偶尔来一些装神弄鬼的骗子,爷爷也是一笑置之。我问爷爷:“为啥要烧纸啊,这不是封建迷信吗?”。爷爷吱唔一下,说:“这个不算是迷信,是风俗,老传统。”
“放水灯”的盛况,小时候我一直想看,但是没有见到过。听大人们讲,隔壁村子里放的水灯几乎每个塘里都有,有的塘里闪闪的一大片,漂亮得不得了。最大的水灯有三层高,各种颜色的都有,红的,绿的,交织在一起,还有各种形状的,莲花啊,篷子船,宝塔啊,都有。我在奶奶面前哼哼唧唧地说要去看水灯,奶奶总是那一句:“水灯有什么好看的,晚上门口塘里就有的。”到了晚上,门口的水塘里确实有几盏,极其简陋,很小,没有罩子,摇摇曳曳的,漂一会就沉下去了。我问:“我们村子怎么没人放水灯啊?”,奶奶说:“人家村子有钱,在外面当老板的多。”
吃过晚饭,就开始烧纸钱了,这活我和弟弟总是抢着干。天还没有完全黑,伙伴们也出来玩了,一堆人凑在一起讲“鬼故事”,一个个都很兴奋的样子。也有不讲“鬼故事”的时候,大家开始讨论这个世界上存不存在“鬼”的问题。这样的问题,在小孩子的世界中是争论不出个什么结果的,除了一次。不知道是谁,突然提出来一个假设,如果这个世界上真的有“鬼”,那么我们人还斗得过“鬼”吗。大家气嘴八舌,各自举例,似乎要用穷举法证明如果这世界上有“鬼”,那么肯定没有人。最后大家一致认为,世界上没有“鬼”,因为我们一个个人都活的好好的。
天黑了,伙伴们各自回家,屋外黑漆漆一片,寂静得怕人,偶尔有人家放鞭炮,啪啪啪响一阵子又沉静下来。这时候堂弟突然要拉屎,我们叫他去塘边拉,走远点,我们在门口拿手电筒照着他。等他脱完裤子,我们立刻收了手电,高呼“鬼来了”,然后冲进屋里关好门,留他在外面大叫。等我们笑完了,发现他居然没有继续喊叫,出去一看,原来这小子捞了一盏水灯,给自己照明呢。这事,让我们笑了好多年。
关于童年时候的“七月半”,我的记忆大抵如此。然而这么多年过去了,我还是很怀念在老家的那些日子,只是跟“鬼”一点关系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