担心上一篇《冬牧场》的读书笔记让人觉得它只是一本治愈美文,我又一次提笔,从另一个角度介绍李娟的这部作品。
《冬牧场》是鲁迅文学奖获得者、在新疆生活的汉族女作家李娟的长篇纪实散文,记录了自己跟随哈萨克族牧民长达三个月的冬牧生活。
她用平实的语言,纪实的手法,平静的语调和不动声色的诙谐,带领读者见识了北方游牧民族持续了上千年的传统生活生产方式。
在她的文字背后,我们看到了以居麻一家为代表的牧区人民所特有的敏锐的生活智慧、通透乐观的生活态度和质朴奔放的生活理念。
这是一本拿起来就放不下的书,可以说满足了所有我们关于游牧生活的所有想象:
辽阔无垠的戈壁风光和渺无人烟的草原牧场;
]孤独的牧羊人和成群结队的牛、马、羊;
牧民热情奔放的性格和粗犷豁达的民风;
.....
而这些,仅仅是我们枯燥的想象力能够触达的,《冬牧场》让我们看到的远比这些具体、生动,例如
深挖到地下的一、两米深的地窝子,是牧人们的住所,也是他们在漫长寒冬季节里最温暖、最快乐和最幸福的地方;
骆驼是干活的主力,也是最无组织无纪律的,经常游牧自己,以至于出门找寻骆驼成为了牧民被动社交的主要理由,也是每个地窝子惊喜的访客时间;
荒野中的生命力顽强到令人难以置信,整个冬季在露天棚子里生活的牛,冬季孕育生命的的羊,在雪地里生产的狗,常年辛劳靠每天大把吞吃止痛片继续劳作的牧民;
冬牧场的确是天寒地冻、凋敝萧瑟,与世隔绝的;牧民们的生活确实也是艰苦卓绝、辛劳繁琐、枯燥单调的。
然而李娟的文字展示了另外的画面,将我从最初的新奇,转到中间过程的震撼,再到合上书本时长久的感动,那是哈萨克族人刻在骨子里永不泯灭的生命力,以及对本民族精神家园长久的守护和逐渐的告别。
01 迁徙路上见证生命的延续和消逝
自小就背诵“天苍苍、野茫茫,风吹草低现牛羊”的南方人,从这些优美的诗句里获得对北方游牧文化的全部印象--游牧是古老、神秘、浪漫和生机盎然的。
事实是,这样的“浪漫“”是哈萨克人不得已的选择。
牧人们生活的阿尔泰深山和天山区域土地贫瘠,冬季长达半年之久,他们不得不恪守自然的规律在大地上穿梭,每年迁徙距离逾千里,搬迁次数多的,一年平均每四天搬一次家。
在四季轮回中,从春牧场到冬牧场,牧羊人们走完了的一生。
有时候,他们就葬在了荒漠中。离居麻的牧场不远,有好几座坟墓,好奇心驱使下,李娟在一个温暖的午后(零下4度)独自去做了拜访。
哈萨克族的坟墓通常都很讲究,一座坟墓就像一个院子,有门窗,有精心装饰的围墙,一片墓地看起来就像个热闹的村庄。
这几座荒漠里的坟墓,简陋,但极其庄重。
最显眼的两座坟墓用扭曲短小的胡杨枝干围拦起来的,另外两三座更小些的坟墓,则是用竖立的梭梭柴枝四面围靠搭建的。
看起来并不出众,但一路骑马进入牧区的李娟明白,“为在茫茫大地上寻找这几段珍贵的胡杨枝干,不知那些悲伤的亲人们赶着马车走了多远的路啊!”
这些死者,曾经披星戴月、风吹雨淋地奔波在这大地上。现在的他,再也不用逐水而居,他永远停留在此处,茫茫荒漠,可能也是他的人生来处……
“为这个永别的人营造最后的住所,则是他悲痛的亲人们所能为他做的最后一件事,所以,要极尽全力来经营。”
李娟跟牧区里碰到的人们谈起这组坟墓,有人说,已经有七八十年了,有人说,“我爷爷小的时候,别人也给他说有一百年了。”
关于坟墓的数量,有人说一共有二十来个坟,有人说最少有一百来号人。
不管是什么样的生命体,在广袤的荒漠和漫长的历史岁月里,都是微不足道的,就像这些被遗忘在荒漠的坟墓。
但是新生命则不同,它带来的是欣喜、欢愉和繁荣。
跟居麻一家合牧的新什别克夫妇,他们的女儿才半岁大,就跟着冬牧了,这也使得这个家庭“永远充满欢乐与笑声”。
这个婴儿一天之中,绝大部分时间都以立着的姿势被固定在摇床里,从脖子一路绑到脚丫,还跟裹粽子一样被各种衣服和毛毯裹上里三层外三层,恐怕手指头都动弹不了。
小婴儿每次被绑都因为不自由而大哭,但不妨碍你逗她的时候,她就瞬间忘记自己的困境,咯咯笑起来。
这就是游牧民族的孩子,没有什么苦痛是长久的。
另一个在书中出现的小奶娃,是新什别克的亲戚家的孩子。
二月份天气转暖,他们家所在的冬牧场雪已经化完了,人和牲口没有了饮用水,只能来投奔新什别克。
他们抵达牧场那天,除了一个三四岁的孩子骑在马上,还有一个小奶娃。但是开始都没有人察觉,甚至连他的父母也遗忘了。
所有人都在忙着说话和卸骆驼时,突然听到小奶娃的哭声,才发现小家伙被被褥、毡子绑了一层又一层,然后跟行李固定在驼峰上--难怪没人发现他。
这个家庭凌晨五点多就出发了,小家伙愣是到目的地了,才放声大哭,坚强懂事地让人疼爱。
而牧人们对此习以为常。不管是牙牙学语的小婴儿还是小奶娃,睁开眼看到的世界就是马队、羊群、牧场,在一次次迁徙中,他们逐渐成长为游牧的主力军。
02 寒冬孕育着生命和希望
牧场的冬天是孤寂和苍凉的,苍穹之下,绵延千余里的大地上苍茫一片,风雪交加的日子里,万物仿佛都停止了生长。
就是这样万籁寂静的环境下,却有着无数涌动的生命。
例如,居麻家的地窝子就热闹非凡。
这个建造在地下两米深,不到二十平的住所,“看起来窘迫、寒酸,但其实是宽容又有力的。它不但是人的居所、也是小虫子们的栖身地。哪怕在最冷的日子里、苍蝇、屎壳郎和蜘蛛仍围绕着我们频繁活动。隐秘的角落更是爬虫和小飞虫的天下。这个温暖的洞穴庇护了多少寒冬里幸存的生命啊。”
除了小虫子,地窝子还有收留赢弱的病羊、初生的牛犊,可爱的小猫,偶尔,以地窝子屋顶的烟囱边为窝的大狗也会进到屋子里,跟大家一起相拥取暖。
真正让人感觉到寒冬在孕育生命和希望的,是恪守着季节指令的羊群:春天接羔,夏天催膘,秋天配种,冬天孕育。
即便腹内有着小羊羔,羊群们也默默地完成了长达几天的迁徙。到达目的地之后,每天早出晚归的在雪地里觅食,晚上在露天的棚里等待下一个清晨的到来。
在饥寒交迫的环境里,羊妈妈们坚强的生存,并且在雪地上孕育出新的生命。
同样在冬天孕育的还有牛妈妈。刚出生的小牛犊,天天挨饿受冻,不是因为牛妈妈不产奶,而是因为居麻家的奶牛太少,珍贵的母乳就被优先供给同样缺乏营养的主人。
当你以为牛犊子可能会柔弱不堪无法生存是,不到三四天,它们就开始满世界撒欢,十来天,便能自己吃草养活自己了。
除了计划中怀孕的牛和羊,这个寒冬,连家里的狗都升级当了妈妈。
不重视狗的居麻一家(按照书中所说,牧民们都不重视狗)没有人知道狗妈妈怀了狗宝宝,因此没给过它一天特殊照顾,即便是生狗崽的时候,也是生在雪地里。
而坚强的狗妈妈在没有东西吃(放在外面的食盆不及时吃食物就会冻完全咬不动)的情况下生了4只小狗,但是四天之后,狗窝里变成了6只小狗。
大家想了想,应该是刚生产的那天,天寒地冻,狗妈妈的状态很危险,于是关闭产道,直至过了最艰难的几天,才生下最后两只。
李娟不由得感叹道:“生命远比所看到、了解到的更有希望。”
依然是满目荒凉的冬牧场,但是因为这些顽强的生命,它呈现出生命的力量。
03 传统的传承和告别
居麻有三个孩子,老大是个女儿,她和小儿子、小女儿都在上学。二女儿加玛初一就辍学,跟着父母放羊。李娟加入的这年,加玛已经是有五年经验的牧人了。
牧羊女也不少见,但是进冬窝子放羊的姑娘确实少见。
事实上,哈萨克人对于家中的女儿是很善待的,毕竟谚语说“姑娘是家里的客人”--她们终将成为别人家里的一员。
懂事地加玛没有怨恨父母的决定,相反,她迅速地成为家里的主力。
在上一年罕见的雪灾和高寒天气里,家里牲口丢的丢,死的死,居麻大部分时间都在外找马,加玛顶替父亲出门放羊。
上午出门时用骆驼蹚雪开路,下午路就被风雪填平,环境之艰苦可想而知,但是加玛都没有退缩。
因为她清楚地知道,自己是这个家庭的重要支柱,在弟弟成年之前,她是爸爸妈妈最得力的助手。
加玛的弟弟扎达,是在李娟进入地窝子一个多月后加入的冬牧。
不过显然他不是第一次来,因为地窝子进门右手边的红砖墙是他砌的,虽然很占地,但谁也没想过要拆它,不但如此,居麻还总是看着整齐的墙面赞不绝口。
扎达刚到达的时候穿着打扮像城里的孩子,但是进门就换了衣服,立刻变成普通的牧民孩子,当天就跟着大家铺垫羊圈,之后承担了每天背羊粪、赶羊、打扫羊圈的工作,甚至还代替父亲去放牧。
尽管孩子们很懂事,并没有丢失牧民的本能和技能,但是年轻的他们却在现代生活观念和方式的影响下逐渐跟传统的生活和民族的氛围疏离开了。
加玛想出去打工,想跟城里的姑娘一样穿的漂漂亮亮的,过独立和时髦的生活;
扎达虽然不喜欢读书,但是说到开学了要离开冬窝子,却是欣喜异常,他对未来生活的构思,是做电脑维修。
就连居麻自己,因为和妻子都因为长期游牧,身体健康饱受摧残,也想过不再从事牧业,买辆车跑运输,或者未来开个商店。
抛开种种这些,这也不是牧民自己的选择。
在李娟的后记中提到,政府牧民定居工程在她进入冬窝子前就已经开始了,“曾经顺天应地、自律而慎微的游牧生产生活方式正在慢慢消失。不久的将来,这块古老、贫瘠又广阔的牧场也将被放弃”。
如今,离《冬牧场》的首次出版已经过去了13年,不知道哈萨克族的同胞们是否已经退牧还耕,过上了定居的生活?
居麻和他的孩子们是不是如今已经迈入了自己的理想生活?
写在最后:
李娟在文中写道:“人之所以能够感到‘幸福’,不是因为生活得舒适,而是因为生活得有希望。”
《冬牧场》中的每一个人,都生活在希望当中。
当寒冬过去,他们终将会收获到内心想要的幸福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