吵过架后的客厅一片狼藉,准确地说是刘小雨单方面发脾气,砸东西也成了常态。
何溟从不愿意和她吵架,因为懒得吵,工作一天后早就精疲力尽,更何况为发疯的刘小雨浪费精力。
等刘小雨又反锁卧室门睡觉后,何溟像往常一样在客厅收拾残局。
女人生气总是没理由的,或许是你今天回来后没有第一时间抱她,或许是你没有吃她剥好的石榴,哪怕仅仅是因为何溟不喜欢吃石榴。
不知道哪里来的玻璃碎片,何溟清扫干净后才在沙发底下找到了剩余残骸,旁边还散落着几张卷起来拿丝带系好的纸。
它原本是放在抽屉最底下的一个漂流瓶,可惜这次也没能幸免。
何溟把扫把放在一旁,顺势靠着沙发坐在地上,小心翼翼地解开淡紫色丝带。白色的信纸已经有些发黄,但上面的字依然十分清晰。
“十七岁生日快乐,祝我们的友谊地久天长。——唐晚秋”
十七岁啊,都快忘了,原来自己以前也有过十七岁。
何溟接着解开了另一张,再另一张。
“这个漂流瓶送给你,把不开心和开心写下来放在里面,等瓶子满了就丢进河里,说不定我会捡到喔。”
“希望大学也能和小溟在一个学校,虽然我的成绩不太好嘿嘿,但是你绝对不许忘了我这个朋友!”
“…………”
何溟依稀记得,毕业前写过几十本同学录,在很多人的校服上签过名,同学录上写的梦想,写的祝福,到现在看来不过都是让人尴尬的白日梦。
可是为什么人生会变成这样呢?
何溟那晚跟老板请了假,坐了最早的一趟飞机回了老家。
何溟两手空空地站在家门口时,何义东一度怀疑自己是不是睡糊涂了。
“怎么回来得这么突然?出什么事了吗?”
“没事,就是休年假,想回来看看。”
何义东不再追问,他明白何溟一定有自己的难处。
“那个,爸,家里还有我衣服吧,我…忘拿行李了。”
和父亲聊天,听他说了许多家里的变化,七大姑八大姨的事,说到街坊邻居时,竟提到了唐晚秋。
“那姑娘是个命苦的,嫁了个混账东西。”
“…她结婚了?”
“是啊,不过我们这些街坊也是之后才知道的。”
“她老公对她不好吗?”
“好?哪里谈得上好不好,是连畜牲都不如。”
已经记不清上一次见唐晚秋是什么时候了,大概是在毕业那天的操场,也可能是在何溟要离开去外地那天的弄堂里。
询问了很多遍是不是这一家,何溟终于鼓起勇气敲响了门。
唐晚秋打开门的一瞬间呆愣在原地,随后很快地侧身扭过头,示意何溟进来。
她左眼眼角的伤疤像是被利器割伤的,还有嘴角的擦伤,脖子上的深红色印子。
她的头发被随意地盘起,散落下来的碎发凌乱中却添了几分温婉,让何溟突然想到自己去世多年的母亲。
“真抱歉啊,因为没办酒席,所以也就没告诉你结婚的事,等有机会我请你吃顿饭吧,就当庆祝。”
“庆祝什么?”
“庆祝……庆祝你事业有成呀,在城里一定过得很好吧,听说你都买车买房了。”
屋子里发霉的味道让何溟感到一阵晕眩,茶几上摆着一个烟灰缸还带着水,看样子刚被清洗过,拥挤的客厅角落里摆满了杂物,没有阳台,靠近纱窗的位置放着一个粉色婴儿车。
仔细一看,何溟才注意到电视柜下面摆了一排奶粉和婴儿用品。
“你有孩子了?”
“嗯…两个女儿,大女儿已经五岁了,小的一个刚八个月。”
五岁,按时间算是在大学毕业后的一年。
何溟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的呼吸会变得急促,不自觉捏紧的拳头一时间也不知道该挥向谁。
敲门声把唐晚秋吓了一跳,她知道自己显得有些窘迫,只好尴尬地笑了笑,起身去开门。
“下雨了,又他妈停工,这个月找你妈要点钱,我可供不起你们三个吃闲饭的。”
男人脱完鞋抬起头,与坐在沙发上的何溟对上视线。
好像知道该挥向谁了。
“他对你不好。”何溟撑着唐晚秋给的伞走在弄堂里,冒出一个陈述句。
“没有的事。你不用太在意我的,倒是没能好好招待你,下次一定吃一顿饭再走吧。”唐晚秋撑着另一把伞走在一旁。
“你想一直这样下去吗?”
空无一人的摊位上盖了一层塑料布,雨水落在上面的声音在此刻显得震耳欲聋。
“我没有别的选择了。”
“孩子只是他为了束缚你的工具,你不要对这种人有任何的怜悯,离婚吧。”
唐晚秋停了下来,整个巷子只有他们两个人。
“何溟,事情没有你想的那么简单,婚姻从来不是喜不喜欢,而是愿不愿意。”
“所以你愿意和这样的一个人共度余生?”
“不,是我愿意为了孩子为了家庭牺牲一切,哪怕是我接下来的人生。”
眼前的这个女人,和漂流瓶里的唐晚秋,绝对不是一个人。
何溟看着她枯竭的眼睛想到。
打开手机,一百八十五个未接来电,分别来自刘小雨和刘小雨的朋友们。
大概是她又约了好闺蜜去某个咖啡厅哭诉自己悲惨的感情,然后闺蜜们义愤填膺地轮番打来想要做痛斥渣男的正义使者。
何溟把手机重新放回包里。
他去商店买了一个玻璃瓶和彩色纸片,又买来紫色丝带。
第二天,唐晚秋在牛奶箱里发现了一个玻璃瓶,里面还有一张卷起来的紫色卡片。
“和我一起走吧。”
何溟到家已经是晚上十一点,刘小雨在沙发上睡着了,桌子上摆满了零食和外卖盒子,电视被调成了静音默默地闪烁着。
何溟拿出那个漂流瓶,里面有两张卡片。
他把瓶子摔在地上,玻璃碎了一地,同时也把刘小雨吓得瞬间清醒。
“你有病啊?!失踪五天,一回来就发疯,我还没跟你发火呢!”
“你凭什么跟我发火?没有我,你应该还住在员工宿舍。”
“…你说什么?”刘小雨难以置信地看着眼前的何溟,要知道,以前吵架,何溟从来不会反驳她一句话。
“靠着你那点工资,出去卖都不够首付。”
刘小雨的眼泪瞬间掉了下来,她抬手打算扇对方一耳光,却被何溟死死握住了手腕。
“我不想再看到你这个废物,滚回你的老家去结婚生子不好吗?毕竟以你的条件,就只配在镇子上随便找个男人嫁了为他生一辈子的孩子。”
最后一次去找唐晚秋,瓶子又漂回到了他的手里,不过里面多了一张纸。
“你想好了吗?”
“想好了,还是谢谢你,小溟。”
门关上了,何溟坐在河边打开了漂流瓶。
“小溟,漂流瓶已经过时了,我也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