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欢迎来到元宇宙,在这里,你可以开启一段全新的虚拟人生。”
我飘荡在现实与虚幻之间,五感皆失,冷不丁传来一句提示。这声音亦真亦幻,是听觉恢复了,还是大脑骗我说听到了?是人声产生了畸变,还是机器合成的效果?
空置的大脑,因为收到一点点信息兴奋不已,它还分辨不出生物信号和数字信号的区别,从产品设计的角度看,这体验实在不够友好。
我叫华源行,一个大龄产品经理,正在使用我司研发的脑机接口设备,进入已荒废十多年的元宇宙平台。
把自己上传到服务器的过程稍显漫长,让人有些焦躁,也许应该加个进度条,或者播放背景音乐,可是五感缺失时,这也没什么用。
我正思考优化方案,视觉也恢复了,脚下的一个亮点迅速上升扩大,很快包围了我。
伴着光明的到来,我降生在一片草坪上。
这是代码构筑的世界?我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简直与现实毫无区别!如果不是感觉上的细微不同,我会以为只是闭眼期间被人抬到了外面的公园里。
这里的确是元宇宙的世界。
我能听到风声,但感觉不到微风拂面;
我能嗅到泥土的芳香,但感觉不到脚下柔软的地面;
我能看到远处星星点点的村落,但不能迈步向前;
因为我摔了个狗吃屎,没有痛感,但一嘴泥巴可不怎么好吃,很好,味觉也恢复了。
2
两个小时前,技术总监楚翰林开始做上传的准备工作。
“你知道高位截瘫是怎么形成的吗?”他一边在我脖子后面鼓捣,一边问道。
“好像是脊柱受伤,导致电信号不能通过脊髓传到大脑?”我突然感到有东西刺进脖子,“我草,难道脑后插管会导致瘫痪!疼!疼……”
“不会,不会,你别乱动啊,我又不是大夫,回头真插歪了。”翰林有点手忙脚乱。
“其实我是想告诉你一个注意事项,”他稳了稳,继续说道,“脑机接口就是模拟生物电信号直通大脑,但是只能实现视觉、听觉、嗅觉、和味觉,触觉是实现不了的。”
“哦?为什么?我觉得五感里触觉最简单啊。”
“并不是。前面四种感觉是单一接收器官,就是眼睛鼻子嘴那几样;输入源也不太复杂,味觉不过酸甜苦辣、颜色也不过百万种,总归是有穷的。
“可触觉就不同了,你身体的每一寸肌肤,甚至每一个毛孔,都能接收触觉信号;输入源是各种物体,材质种类就已经不少,不同的压力还会产生不同的反馈信号,再和接收端进行笛卡尔乘积,就无穷多了。”
翰林对牛弹了半天琴,最后问道:“你怎么看?”
“呃……牛顿诚不欺我?”
“牛顿?”
“你不是在说作用力和反作用力么?”我尽量用一个工科生的思维去理解他说的话。
“我在说触觉太复杂,解析需要大量算力,以现有的硬件条件实现不了!拜托你能不能专业点!”翰林暴怒。
“我又不是开发,哪听得懂这个!你瞎扯半天,注意事项在哪儿呢!”我也有点火大。
“算了,‘没有触觉’就是要注意的,你会发现这个玩意儿远比你想象中重要。”他拍了拍我的肩膀,“管子插好了,你可以进去了。”
3
我双手撑地挺起上身,蜷起一条腿想蹬地站起来,但脚下一滑,又趴回地上。怎么回事?难道我脚下的草坪其实是冰原?我一头雾水,小心翼翼地再次尝试,结果还是一样。
接下来的时间,我体验了各种姿势的摔倒。直摔得七荤八素遍体鳞伤,还是趴在地上。
我打开脑机通信频道大喊:“翰林!你在吧?这世界怎么回事?我怎么站不起来!”
脑电波带来了他的回答:“这就是触觉的作用啊,意不意外?当你做一组复杂动作时,大脑下达的命令是根据反馈信号不断调整的。比如你在不平的地上走路,两条腿的发力大小、重心的转移、平衡的保持,都会由大脑根据触觉的反馈进行微调。但是现在,你收不到反馈了,所以平衡出了问题。”
“你说的高位截瘫就是这个意思?”我若有所悟。
“还是有些不同,高位截瘫是信号通道完全堵死,大脑送不出命令、也收不到反馈;而你的大脑可以下达命令。”
“所以我能指挥四肢运动,只是不能微调?”
“没错,单一、独立的肢体动作,都能做出来;至于复杂动作,我相信经过训练也是可以的。你得想办法学会这些,才能指导用户使用我们的产品。”
“技术不够,服务来凑吗?”
“就是这个意思,那么祝你好运。”
4
究竟是体验平行世界里的虚拟人生,还是模拟康复中心里的高位截瘫——这貌似一个哲学问题,其实是十分棘手的工作任务,而我已经摔得有点不想干了。
不远处,一只蜘蛛开始在草丛间结网。这个世界未免真实过头了吧?实现不了触觉,却能实现蜘蛛?这么浪费算力,想来一定是搞边缘计算的那些家伙为了刷存在感干的。
那是2021年吧,互联网发展遇到瓶颈,资本最终找到新的风口——元宇宙。从来没有一个概念能像它一样,囊括当时所有难以变现的技术,比如边缘计算、人工智能、区块链、VR\AR……
互联网产业疯狂了。一个全球化的底层平台很快搭建起来,并被植入到国际骨干网络中——人们相信这将是互联网的终极形态——这样一来,元宇宙将与世界网络融为一体,成为永恒。
眼前的蛛网很快成型,并飞速扩张开来,一如当年全球互联网公司联合起来的盛况。
各个领域的巨头不断给平台添砖加瓦,令元宇宙的拟真度指数级攀升。其他行业的专家也纷纷涌入,指点江山。
我也是在那时上了贼船,怀着创造世界的梦想,成为一名产品经理。还参与设计了元宇宙的中国区——桃源。
蜘蛛织好了网,静静地趴在上面埋伏,可是等了很久也没有猎物上钩。
新的平台已经出现,应用却还停滞不前,没人能搞定脑机接口技术,元宇宙还是VR游戏那套玩法。故事编不下去,泡沫破裂,资本离场。轰轰烈烈的创世运动宣告结束。
那只蜘蛛已经不见了,看来它的耐心也和资本差不多,剩下一张空网挂在草丛间,等待新的主人。
植根于骨干网的元宇宙核心,和经由区块链去中心化、遍布每台终端的应用,彻底删除的代价太高,同样保留了下来,就这样默默地运行了十数年。
它倒不像蛛网那样孤单,不断有创业者依托平台编故事,有真心想改变世界的,也有捞一笔跑路的。
我司眼下就处在分水岭上,再努力一把就是新的行业巨头,继续躺着就沦为圈钱公司。
果然只能靠我了。
5
我终于坐起来了!身为中年人,此刻竟然体会到了6个月大的婴儿的喜悦!
我兴奋地左顾右盼,突然觉得眼前的景色似曾相识,这……这里不就是我设计的桃源么?
近处那一片桃树林,不甚茂密,隐约可见当中空地上的供桌,那是开发人员为了吐槽“桃源”这名字太俗,故意歪曲成三结义的“桃园”;
不远处的四合院群落,本是中式风格,门口的灯笼却都换成了霓虹灯箱,理由是元宇宙里必须得有赛博朋克元素,结果变得不伦不类;
再远处戳着一座哥特式城堡,这是想去环球影城的那帮人复制出来的,满是太忙没时间去的怨念。
这么看来,当初的产品原形被篡改得乱七八糟啊,这帮码农真该死!
但我还是想过去看看,毕竟是我亲手打造的世界。十年前只是通过VR眼镜匆匆一瞥,现在终于能身临其境了。
去吧!到我的桃源里。
我想到了孔乙己的走路方法——用屁股挪。但刚向前蹭了一寸,身子就向后倒去。太危险了,要是伤到后脑,真该进康复中心了。还是爬吧。
和多数人想象中的匍匐前进不同,我能做出的爬行动作,是双腿使劲蹬地,上身贴地向前出溜。与其叫爬,不如说是蠕动。
6
我和她相遇了,没有美丽的邂逅场景,因为我正在地上愉快地学蛆。
头顶上响起一阵清脆的声音:“叔叔,你在干嘛?”我还没想出抬头的办法,她已经蹲了下来,“你不会走路吗?”
一个可爱的小姑娘——当然是人工智能——大约7、8岁吧,大大的眼睛,梳着两个小辫,那头发真是纤毫毕现丝丝顺滑,这得浪费多少算力!我又开始怨念好钢怎么不用在刀刃上。
“喂,你怎么不理我,真没礼貌!”她撅起嘴,装出生气的表情。
“啊,对不起……我在想事情。嗯,我确实还没学会在这里走路,该怎么说呢……”解释原因好像相当麻烦,而且也不知道AI能不能听懂。
“我知道了,你是从外面世界来的,那我来教你走路吧。”
果然是十几年前的AI,全是机器必须帮助人类的设定,不过也好,总比自己一个人爬着强。“好啊,谢谢你……呃,你叫什么名字啊?”
“忆初。”
“好的,谢谢忆初……”忆初?等等,这个名字好像有点耳熟。
对了,有一次给一个新的NPC命名,当时我刚跟开发组吵过一架,一气之下随口说,叫“忆初”吧,意在讽刺他们代码太烂,会内存溢出。
这么明摆着的吐槽,没想到总工程师却很中意,也许他是逆向思维,觉得缺什么叫什么?反正这名字就用下来了。
7
忆初把我拽了起来。
关于元宇宙的重力设置、小孩能有多大力气这些事,一点儿都不重要,真的,我只关心我为什么长个儿了……好高啊!
我向下扫了一眼,视线与脚尖间仿佛隔了几百米,我一阵晕眩,几乎昏倒,忆初死死撑住了我。
我感动得差点尿出来,闺女,我怕啊,你还是让我躺下吧……
我终于忍住没求饶,毕竟太丢人了。结果她得寸进尺,开始搀着我向前挪动。有她支撑,在重心偏移时便不会摔倒,凭借我40年的行走经验,双腿倒是找到了节奏。
可心中的恐惧不断扩大,很快我就到了崩溃的边缘。
忆初发现我状态不对,问道:“叔叔,你走不动了吗?”
“是啊,我觉得不太舒服。”
“加油,加油!”她挥舞起双臂替我鼓劲。
我心头一暖,一头栽倒在地。啊,地面,多么让人安心的存在!
“对不起,我忘了得一直扶着你……”她吐了吐舌头,一脸歉意。
“没关系,我觉得舒服多了,真的……不过我已经到极限了,今天就这样结束吧,我该回去了。”
“啊?可是我还没玩够呢。”
扶着高位截瘫患者也算玩吗?“时间不早了,你也该回家了,爸爸妈妈会担心你的。”
“我没有爸爸妈妈……”她喃喃地说。
对了,她是我和开发斗气的产物,不在游戏剧本的设定里,没有家人,没有朋友,甚至没有像样的台词。
我才意识到年轻时犯下的大错,赶忙安慰她:“好吧,那明天再一起玩吧。我最近会一直过来的,还得找你教我走路呢。”
“嗯!那说定了,不许骗人哟。”她开心地笑了起来。
8
一连几周,我都泡在虚拟世界中。
最开始是为了克服恐惧,学会走路,尽快完成操作手册;当终于挪进村里后,又陷入年轻时的回忆和感动不能自拔。
可渐渐地,去那里的目的变成了陪忆初玩,每天跟她分别都是最艰难的事,离线的日子里,会担心她吃不饱,睡不好。
“你入戏太深了,她们只是代码,用的着吃饭么。”
我对元宇宙太过热衷,引来翰林的好奇,我当然不能说在虚拟世界中感受到了亲情——这未免太过儿女情长,便随便应付了他几句。
“嘿嘿,我明白了,”他奸笑起来,“其实你是进去干那个吧。”
“那个?”
“别装了,男人都懂的,话说回来,亏你没有触觉还能这么上瘾。”
我终于听懂了。与其说这是对我人格的侮辱,不如说是对我智商的蔑视,我居然从没想过元宇宙里还可以干这个!可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我结结巴巴地辩解:“你怎么凭空污人清白?我说的是我闺女啊!”
“我草,那你这属于犯罪了啊!”他喊得太大声,连忙捂住嘴,向四周张望了一下,压低声音道,“嗯……这样吧,我给你开放触觉,让你在里面满足了,免得出来犯错误。”
“啊?触觉不是实现不了吗?”
“实现不了是指性能瓶颈,又不是技术瓶颈。”翰林露出一副“果然如此,还跟我这装什么装”的表情说道,“我做了个开关,用于激活触觉,只要时间较短,就不会有问题。”
“你做这个干嘛?”
“你这不明知故问嘛,别废话,给你开一个小时,快去快回吧。”翰林不容分说,赐予了我触觉。
在上传过程中,我头一次有点紧张,心中充满了对新生的期待。
是风,在光明包围我之前,我已感到了风。我闭着眼睛,张开双臂,每个毛孔都在贪婪地呼吸。我甚至能感觉到蚊子落在身上——尽管我不理解为什么会有蚊子,也许是怕蜘蛛饿死?
9
“你学会走路了?”忆初看到我时,惊得张大了嘴。
“嘿嘿,有人给我施了魔法。这下可以陪你玩啦。”
“真的吗?那我要去环球影城!”
啊?我还以为小孩也就玩玩捉迷藏呢,真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呃……可是魔法一会儿就失效了……”
“怎么这样,灰姑娘还能坚持到夜里呢……”她撅起小嘴,低下头嘟囔。
我摸摸她的头,心里有点内疚,“我答应你,一定想办法陪你去游乐园,咱们拉勾。”
“好!”她勾住我的手使劲摇了起来,“谁变就是小狗!”
忆初拉起我的手在桃源里漫步,也许这是小朋友的本能,也许是怕我走不利索;可我坚持认为这代表对我的信任,心里不由涌上一股身为父亲的责任感。
握着那只细嫩温暖的小手,满脑子都是“大手牵小手,走路不怕滑”的歌词,不过我可不担心忆初“转眼就长大”,日子还长着呢。
“你老捏鼓我手干嘛?”
我差点忘了触觉是相互的,原来她也感觉到了,只好尴尬地笑笑,“呃,大概是父爱泛滥了吧。”
“喔?你想当我爸爸吗?可是我有爸爸!”她冲我做了个鬼脸。
一道晴天霹雳,噎得我险些没捯上气来,“可你说你没有……”
“开发叔叔说,设计我的人就是爸爸,但是没说他的名字,只说他就会画原型,他们好像关系不太好。”
这不就是我嘛,吓了我一跳,我挺了挺胸,清了下喉咙,刚想表白,又听她接着说:“爸爸总有一天会来找我,就像王子一样。”
看着她一脸陶醉的表情,我把话咽回了肚子,油腻中年和白马王子的差距太大了,别又一次破坏她的美梦。
10
“你爸爸画原型?太巧了,我就叫华源行啊,一定是系统根据这个让我找到你的。”
我想给她提个醒,毕竟AI不会相信什么缘分,也许她一分析就得出真相了……可惜,她的眼神里只有怀疑。
“那我们做好朋友,总可以吧?”我不死心,盯着眼前那张供桌,想着要不也来个义结金兰。
“我们一直就是好朋友啊,你用不着编瞎话骗人。”她果然还是怀疑。
“可我真叫华源行啊……”我有点哭笑不得。
“叫什么都行,反正这个世界只有你一个外人。”
好吧,我跟AI纠结人类的伦理干嘛,父爱和好朋友又不冲突,歌里都唱“一对好朋友,快乐父子俩”呢。
想通后,心情豁然开朗,我开心地说:“那我们来玩捉迷藏吧!”
“真幼稚,就陪你玩一下吧。”忆初嘴上强硬,其实一副跃跃欲试的样子,很快就疯跑起来。
我们在树林中穿行追逐,跨过小溪,越过草坪;我把她高高举起,抗在肩上;公主抱着转圈;提着她的胳膊荡秋千……然后累瘫在地上。
“魔法已经失效了吗?”忆初骑在我肚子上问。
我趁机伸手摸摸她的小脸,凝脂一般,“好像还没有,我能感到软软的,滑滑的,你呢?”
“有点痒,”她说着也摸了摸我的脸,“嗯,你的脸有点扎手……这就是触觉吗?程序设定里没记录耶。”
“是啊,来到这里前,我也没想过触觉这么重要。”
“多给我些时间,程序就能建立模型,学会分析这种感觉了。”
“是吗,还是AI厉害,我用了一个月都没学会走路呢。”
“那当然。”她得意地笑起来。
我很想多陪她玩一会儿,但是魔法失效了。
11
我在工作任务列表里置顶了一条记录:去游乐园。前置条件是拥有一整天的触觉。
这不太容易,翰林显然不会给我授权,而且他会不定期进入元宇宙找乐,万一选中我去的那天,就会发现我搞了鬼。
我开始疯狂寻找bug,追加需求。当我把厚厚一叠文档扔在翰林桌上时,他的表情扭曲了:“你确定这些都是上线前必须要做完的?”
“确定,而且老板已经审批过了。辛苦你了,我会陪你们一起加班的。”我想了想工作量,有点于心不忍,但也没有更好的办法。
开发团队开始没日没夜地冲刺,翰林肯定没闲心上传自己了,但我还得等机会用他账号打开触觉开关才行。
熬了大半个月,翰林挺不住了,整天精神恍惚,有时开着会就能睡着;不过我也好不到哪去,白天要去找忆初训练,晚上还得陪开发们熬夜。
终于在一次通宵后,翰林没锁屏就睡着了,我蹑手蹑脚地挪到他工位旁,轻轻拽过鼠标,打开元宇宙管理后台。
心脏开始狂跳,手凉到有些发僵,我不得不用两只手稳住鼠标。一层层打开菜单,鼠标的点击声好大,这帮码农,非得用机械的,就不能买个静音的嘛!好在翰林已经开始打鼾,这点动静吵不醒他。
我激活了触觉开关。
“怎么又开?太频繁了吧,注意身体!”翰林的语音从音箱里传出,我心脏直接停跳了一秒,这家伙居然还给自己录了操作警告,是有多上瘾?
他的声音又在耳边响了起来:“都累成这样了……留神猝死……”难道吵醒他了,我用余光瞥了一眼,他还趴在桌上,于是不动声色地关掉网页,转身推了推他,睡得很死,也许是梦话。
不管他了,带闺女玩去喽!
12
说真的,陪小孩玩太累了!比熬夜累一百倍。
我完全不记得环球影城里有什么,也不记得忆初有多兴奋,只记得出来时心慌气短,腿脚麻木,浑身像要散架,连回家的力气也没有,找了个会议室便睡死过去。
我被翰林一巴掌拍醒:“你丫是不是偷偷开了触觉开关?”
“呃,是……是啊……我好像忘了关……”我这才想起这档子事。
“大哥,你这祸闯得太大了!”
“不会吧?你不是也经常进去吗?”
“我才在里面待几分钟啊,”他好像泄露了什么秘密,赶紧改口道,“不是,那个,重点是你开了一整天啊!元宇宙系统通过机器学习,掌握了触觉的算法,现在系统为了应用新算法,开始重新渲染整个世界,全球的算力都被吞噬了。”
“有……有这么严重吗?”我害怕起来。
“你以为呢?网络早就堵死了,所有联网设备的CPU使用率都达到了100%,只要在线就不能使用。”
“那断网呢?”
“单机倒是可以用。可是城市的基础设施——发电站、排水系统、垃圾处理那些,控制设备可都连着网呢,迟早都会陷入瘫痪。”
“那怎么办啊?”我着急地问,这事故已经不是引咎辞职就能解决的了。
“凭我司的水平,大概只能祈祷吧。不过开发团队也在努力想办法,毕竟大家都不想成为历史罪人。”
13
“源行,过来看看这个。”翰林指着电脑屏幕招呼我,“我找到一段十多年前的代码,你帮我分析分析。”
他真是病急乱投医,找产品经理分析代码。我过去扫了一眼,屏幕上显示着一段注释:
神棍说机器学习会让人类灭亡
专家说核心必须放在骨干网上
架构说系统要基于区块链分布
高层说得有一键关机预防风险
这群傻叉,真是想一出是一出
不过最傻叉的是那个产品经理,含沙射影诅咒产品崩溃
行吧,代码实现了,不过你们这么傻叉,估计也不会用
“看起来这段代码好像是实现一键关机功能的,但是没说明用法。”翰林抱怨道。他可能忽略了,如果不会使用会被归到傻叉行列。
我盯着产品经理那一行描述,好像猜到了什么,“这段代码怎么生效?直接注入,还是镜像成什么物体?”
“是个虚拟物品,外型看起来好像是……发卡?”
“我大概知道用在哪里了,不过能不能生效还得去试试。”
“啊?你怎么知道的?”
“那个傻叉产品经理也许就是我……”
14
数据上传过程异常缓慢,等了很久很久,才终于进入元宇宙。
世界在崩塌,树木,花草,云朵统统不见了,房屋也残缺不全,地上到处都是黑洞,不知道掉下去会是什么结果,被踢下线、卡在异次元虚空中、或者随着代码烟消云散?
世界也在重建,消失的东西又慢慢涌现,模糊的背景逐渐变得清晰。
周而复始。
忆初在我身边刷新出来,像是不知道自己消失过,冲我嚷道:“你今天迟到啦!我都等你半天了……”
“啊,对不起,外面世界出了点状况……”话没说完,我突然想到,就这么跑了进来,是要干什么呢?对忆初说“为了现实世界,请你去死吧”?
不然呢?为了一段代码,背叛全世界吗?
保护她,弄瘫全球网络,也没办法再进来陪她;放弃她,还可以在现实中结婚生娃,真正当一个爸爸。
这选择不是很简单吗?
“你怎么哭了?是很严重的状况吗?”忆初捧起我的脸,睁大眼睛盯着我。
是吗?我哭了啊,没有触感还真是不方便,又被她看见丢人的一面。
“你别哭了,你哭得我也想哭了……”忆初伸手抹过我的脸,我却不再能感到那双小手的温度。
“不哭了,不哭了。”我也连忙抬起胳膊,用袖子擦脸。那个发卡应声掉落,原来之前一直握在手里。
“真好看,这是给我的吗?”忆初捡了起来,往头上戴去。
“别戴……”我伸手去抓她的手,却一把攥住了翰林的胳膊。
我掉线了。
翰林那张激动的脸凑了过来,“你成功了!元宇宙刚刚报了个内存溢出的错,宕机了。”
“忆初,我的忆初呢!”
“对,对,就是溢出了,别激动,你不会被抓了。”
“我TM说的是我闺女!快把系统启动!”我一把推倒翰林,冲向最近的一台电脑,发疯般拍打起键盘。
“怎么回事?快来人按住他!”
我很快被一群人压在地上,只有嘴里还在不断念叨:“快开机啊,该死的系统,怎么启动不了……”“忆初,你快出来呀!你出不来吗……”“忆初,不怕,爸爸马上就来找你……”
“好了,没事,我想他可能是突然被踢下线,大脑不适应导致的应激反应。保险起见,还是叫个救护车吧。”
尾声
“欢迎来到元宇宙,在这里,你可以开启一段全新的虚拟人生。”
我没想过有生之年内还能听到这句熟悉的话。
时隔多年,技术瓶颈早已解决,五感俱全的小型虚拟体验项目遍地开花,人们终于决定重塑元宇宙系统。在新版本立项前,我作为特邀产品顾问,进入老版本调研。
一切还是老样子,当初觉得无比真实的虚拟世界,现在看来其实相当粗糙,那一草一木都与现实有着不小差距,包括眼前的小女孩也是一样,模样不是很清晰。
“你又迟到啦!我都等你好久啦……”忆初冲我喊道。
嗯,真的太久太久了……眼前的她变得更模糊了,我想一定是因为建模不够精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