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
南齐皇帝萧宝卷自从在东宫为太子时,就不好学习,嬉戏无度;性格内向,很少说话。即位之后,不与朝士来往,只亲信宦官及左右带刀卫士。
当时,扬州刺史、始安王萧遥光、尚书令徐孝嗣、右仆射江祏、右将军萧坦之、侍中江祀,卫尉刘暄轮流在宫中值班,各自按自己意思颁发诏书。雍州刺史萧衍听闻,对堂舅、录事参军、范阳人张弘策说:“一国三公尚且不堪,何况六贵同朝,势必相互图谋,乱事就要起了。避祸图福,没有比得上我们雍州的,但我的弟弟们在京城,恐怕受到波及,我当再与益州(萧衍的哥哥萧懿时任益州刺史)图谋。”于是秘密与张弘策积极备战,其他人都没有参与预谋。招聚骁勇数以万计,又多伐木材竹杆,沉之于檀溪水底,积蓄的茅草,堆积如山,都放在那里,也不使用。中兵参军、东平人吕僧珍察觉他们的意图,也私底下积存船桨数百条。
之前,吕僧珍为羽林监,徐孝嗣打算请他入府为幕僚,吕僧珍知道徐孝嗣不能长久,坚决要求跟从萧衍。这时,萧衍的哥哥萧懿免去益州刺史职务回来,仍担任行郢州事,萧衍派张弘策对萧懿说:“如今六贵比肩,各自颁发各自的诏书,争权夺利,怒目相视,早晚是要相互屠灭。主上自东宫时期以来,就没有什么好名声,他的左右亲信,慓悍轻率、残忍暴虐,他们岂肯委政于诸公,虚坐君位!猜嫌忌恨积累的时间久了,必定大行诛戮。始安王萧遥光想要扮演晋朝赵王司马伦的角色,形迹已经很明显;但是他气量狭窄,只是给自己招祸,给他人搭台阶罢了。萧坦之盛气陵人,徐孝嗣则完全听别人摆布,江祏没有决断,刘暄愚昧懦弱;一朝祸发,朝廷内外,就土崩瓦解,我们兄弟幸而镇守外籓,应该为自己考虑;趁现在事变还未发生,召集全部弟弟们,不要到时候走投无路!郢州控带荆、湘,雍州士马精强,如果国家稳定,就竭诚为国效力,如果世道乱了,也足以匡济朝廷;与时进退,这才是万全之策。如果不早做准备,后悔莫及。”
张弘策又对萧懿说:“以萧家兄弟之英武,天下无敌,据有郢、雍二州,为百姓请命,废昏立明,易如反掌,这是齐桓公、晋文公的事业。不要被竖子所欺,死了还被人取笑。萧衍已经想得很明白,希望您仔细考虑!”萧懿不听。萧衍于是迎接他的弟弟、骠骑外兵参军萧伟及西中郎外兵参军萧憺到襄阳。
当初,高宗萧鸾虽然任命了几位顾命大臣,但腹心之事仍委托给江祏兄弟(江氏兄弟是萧鸾生母江氏的侄儿)。二江在殿内轮流值班,皇帝萧宝卷的一举一动,都要向他们报告。皇帝稍微想要自己拿主意办事,徐孝嗣不敢反对,萧坦之有时同意,有时不同意,而江祏则态度坚决,说不行,就是不行,皇帝深为忿恨。皇帝左右、会稽人茹法珍、吴兴人梅虫儿等,为皇帝所委任,江祏经常打压他们,茹法珍等切齿痛恨。徐孝嗣对江祏说:“主上稍有不同意见,你怎么能一概反对!”江祏说:“我只是遵照先帝嘱托办事,没有什么需要忧虑的。”
皇帝萧宝卷的种种失德恶行,逐渐彰显,江祏提议废黜皇帝,立江夏王萧宝玄。刘暄曾经在萧宝玄任郢州刺史时,担任郢州行事,执事过于苛刻。有人献马,萧宝玄想要去观看,刘暄说:“一匹马有什么好看的!”萧宝玄的王妃要厨房煮鸡杂碎,帐下向刘暄请示,刘暄说:“早上刚煮了鹅,不必再这么麻烦。”萧宝玄气氛说:“舅父也没有舅父的亲情。”刘暄由此忌惮萧宝玄,不同意江祏的意见,想要立建安王萧宝寅。江祏密谋于始安王萧遥光,萧遥光自以为年长,想要自己取而代之,试探江祏意见。江祏的弟弟江祀也认为少主难保,劝江祏立萧遥光。江祏疑惑不定,又去问萧坦之意见。当时萧坦之正在为母亲守丧,起复为领军将军,对江祏说:“明帝(萧鸾)入继大统,已经不符合继承顺序,天下至今不服。如果又来一遍,恐怕四方土崩瓦解,我不敢再说什么。”于是回家,继续守丧。
江祏、江祀秘密对吏部郎谢朓说:“江夏王萧宝玄年少,万一不能承担大业,岂可再行废立!始安王萧遥光年长,如果继承帝位,不辜负人民的期望。我这样提议,不是为了图自己富贵,而是为国家求长治久安而已。”萧遥光又派亲信、丹阳丞、南阳人刘祏秘密向江祏致意,想要拉他入伙,为自己的党羽,江祏不答话。不久,萧遥光任命谢朓为兼知卫尉事,谢朓惧怕(不想被拉上贼船),即刻将江祏的阴谋告诉太子右卫率左兴盛,左兴盛不敢举发。谢朓又对刘暄说:“始安王一旦南面为帝,则刘沨、刘晏就会居于你今天的官位,而你就成了反覆小人。”刘晏,是萧遥光的城局参军也。刘暄假装大吃一惊,飞驰向萧遥光及江祏报告。萧遥光想要将谢朓外放为东阳郡太守,谢朓一向轻视江祏,江祏坚持要求除掉他。萧遥光于是逮捕谢朓,交付廷尉,与徐孝嗣、江祏、刘暄等连名启奏说:“谢朓煽动内外,狂妄的指斥陛下,妄议宫禁之事,离间近亲贤才,轻议朝廷宰相。”谢朓于是死在狱中。
刘暄认为萧遥光如果被立为皇帝,自己就失去了皇舅的尊位,不肯与江祏同谋;所以江祏迟疑长久,不能决断。萧遥光大怒,派左右黄昙庆在青溪桥刺杀刘暄。黄昙庆看见刘暄部伍多,不敢发动。刘暄察觉,于是告发江祏的阴谋,皇帝下令,逮捕江祏兄弟。当时江祀在内殿值班,怀疑情况有异,送信报告江祏说:“刘暄好像有异谋。如今怎么办?”江祏曰:“正当以静制动。”过了一会儿,有诏书召江祏进宫入见,停留在中书省。
当初,袁文旷因为斩王敬则有功,应当封爵,江祏坚持不给;皇帝派袁文旷去对付江祏,袁文旷以刀环猛砸江祏的心窝说:“你还能能夺走我的封爵不!”连同他的弟弟江祀一起被杀。刘暄听闻江祏等死,睡梦中突然大惊,冲出户外,问左右:“逮捕我的人来没有?”过了很久,平静下来,还坐,大放悲声,说:“不是怀念江家兄弟,是为我自己感到悲痛啊!”
华杉曰:
《中庸》:子曰:“人皆曰予知,驱而纳诸罟攫陷阱之中,而莫之知辟也。”
予,就是我。罟(gu),渔网,攫(jue),机栏,都是抓鱼的。陷阱,抓野兽的。
人人都说“我知道!”但你把他往那坑里带,他也不知道避。张居正讲解说:如今的人,与他论利害,个个都说我知道。那既然知道,看见祸事就在眼前,该能躲避了吧?但他却见利而不见害,知安而不知危,被人驱逐在祸败之地,就像禽兽落在陷阱里一样,恬然不知道避去,这怎么算知道呢?
上面这些参与权力争夺的,有一个算一个,都是自己挖坑自己跳,做自己的掘墓人,只见其利,不见其害。他们都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四个不知道——
(1)做之前,不知道自己要做什么。
(2)做之中,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3)做之后,不知道自己做了什么。
(4)不知道自己不知道。
他们每个人都想要利益最大化,得到一个最好的安排,却不知道在这主少国疑之时,最好的安排就是能保命,走错一步就得死!
一切都是命运的安排,不是我们的主观努力所能决定的,我们只能放弃大部分欲望,全力保一个最不坏的目标,而不能追求最好。因为追求最好的风险太大,与所得完全不对等。要追求利益最小化,也就是活命就行;不能追求利益最大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