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井

我家屋后有一口老井,在我出生时她便已在了,老井是这文质堂的一道风景,井深不到二米,井口呈长方形,长宽都大约在二米左右。井水是从大屋身后的大山里流过来的,清澈甘甜。井旁一角有一棵高大苍老的梨树,每到清明时节便开出一树白色的小花,在翠绿欲滴的树叶的衬托下显得很是可爱,风一吹雨一落,井水上便飘着一朵朵小白花。井的身后有一棵年岁更加久远的老槐树,在仲夏时候开满了玫红色的花儿,倒影在水中,甚是好看。老井旁边还有一块空地,被人们修理的干干净净的。住在井边住着的老人们,常常的天气温暖的时候背上一张太师椅,坐在井边,闭上眼睛,时而皱眉,时而扬起嘴角,好像在品味着他这一生的酸甜苦辣。

老井到底有多少岁了,谁也不知道,只知道她很老了,快八十岁的奶奶说,她也不知道这口井到底有多少岁了,只记得在八十年代,这个大屋里的年轻人把这口井砌上了水泥,井口周围也砌上了水泥,方便文质堂里的人们打水用水。

在生产力还没有现如今这么发达的时候,在家家户户都还没有自来水的年代里,老井的重要性可想而知。每天的清晨和傍晚时分,阳光仿佛特别地偏爱这口水井,往往将最温暖的一束照射在她的身上。这时,井边成了这大屋里最热闹的场所,妇女们不约而同地围在井边洗菜洗米,边忙边聊家长里短;孩子们围着正在井边忙碌的妈妈或者奶奶的身边撒撒娇,讨要糖果,却得到一声声嗔骂,于是便都嘟嘟嘴跑到旁边的空地玩跳房子;男人们在田地里干完活回家,顺便在井边打上一桶水,把脚上的泥土洗净,洗却一身的疲惫,再在女人的吆喝下再挑上一担水以备烧水洗澡用,年轻气盛的汉子到了夜幕降临的时候,直接在井边洗上了澡。

印象非常深刻的是小学时代每年的暑假,那时家长们不许我们看电视,在玩具还相当稀少的年代里,我和伙伴们便常常相约在井边玩游戏,那时井水上常常浮着一种会飞的虫子,我们首先便要蹑手蹑手地走近井边,再用手里的瓢或者盆轻轻地和着水将它舀起,再快速地把它装进早就准备好了的瓶子里,最后赶紧盖上盖子,再嬉笑着看着它在瓶子里胡乱一通飞,就以此为乐。玩腻了之后,便躺在井边的水泥地里,看着阳光透过树叶洒下的光影,听着夏日的“知了,知了”的蝉鸣,看着梨子树上沉甸甸的梨子,心里期待着它能偶尔地掉下一个来解解馋,这口老井她就是这样默默地陪伴着我们,度过了一个个漫长又无聊的暑假。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老井便这样默默的付出着,在再怎么干旱的时节,水井都会有水,若遇上挑水的人多了,井水浅了,只要过上一夜,保准又是满满的一井水。

老井造福了一方的百姓,哺育了一代又一代的文质堂人。在需要她的年岁里,人们还会把井边的杂草拔掉,把井水上飘浮的落叶和滋长的青苔舀上来倒掉,也会把鸡鸭们在井边拉的屎冲掉。

随着改革开放的浪潮,外出打工、背井离乡或远嫁他乡的年轻男女越来越多,文质堂只剩老人小孩和为数不多的几个年轻壮劳力,水井便变得冷清些了。随着经济的发展,人们的生活水平快速提高,家家户户都安装起了自来水管,大家都不再需要去挑水回家,或者外出洗菜,妇女们少了八卦聊天的时间,为了安全起见,大人们更是不许孩子们去井边游戏,时间长了,人们便渐渐遗忘了她的存在。

老井也不再是文质堂最热闹的场所了,她不再能时常听到小孩们的欢声笑语,不再能听到妇女们聊的家长里短,不再能陪伴老人们在那昏黄的落日下,回首自己一生的抑或年少轻狂抑或孤独寂寞的岁月……

在我高中大学那几年的时间里,很少回家,回家了也是忙于学业,整日在房间里为赋新词强说愁,尽管她就在一步之遥的屋后,可去井边的次数寥寥无几,毫无印象。是的,我有了新的朋友,有了新的吸引我的有关青春的东西,我很惭愧地遗忘了她的存在。

直到参加工作几年后的今日,在这个深秋的傍晚,我重新来到老井边,井水上浮着脏乱的鸡毛和烂黄的树叶,因长久无人清理而散发出来了臭味;井边空地上的杂草已有半人之高,若不穿上一双长筒鞋子,是不敢往上踏步的;那棵梨树在某个暴风雨的夜晚,带着它满树的娇嫩的花儿轰然倒塌,不再守着陪伴了它一生的老井,完成了它光荣的使命。

这曾经在朝阳里打水刷牙洗脸,夕阳中围在奶奶身边看着她忙碌的老井,这口见证了我所有童年时代,以及少年岁月的欢喜和小烦恼的老井,这承载了我太多太多回忆的老井。

如今她真的老了。孩童们撒下的欢声笑语,妇女们跟她诉说的喜怒哀乐,男人们卸下的辛苦疲惫,她依旧都承载着,默默无语,甘于奉献。

如今她真的老了。她静静地躺着,看着这春去秋来,花开花谢,悲伤着这大屋里一位位老人们的离去,欣喜着一个个幼儿们的新生。

如今她真的老了。她无私,她静默,她深沉。她永远在我们心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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