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多年前，他是一名初中学生。那时，学校还不是封闭式管理。校园在小镇最南边，校舍与民房毗邻而居。校舍西面，是一个不大的操场。操场西边，有两个干打垒土墙构筑的露天厕所。操场南边，有一条不知什么年代形成的弯曲的土沟。土沟宽约三丈，深约两丈，似一道天堑，使沟南的果园和沟北的操场一刀两断。果园里全是梨树。当时，正值梨树结果时节。往年，每逢这个时节，总是最让老师头疼的时段。这段时间，沟南果园所属生产队的队长，总会三天两头到学校来告状，因为总有学生到果园去偷梨。
那天早饭之后，他第一个到了学校。当时，雨刚停，太阳还没出来，正有轻雾缠绕在果树的枝头。放下书包，他立刻就去了一趟厕所。回来时，却被一种声音拖住了脚步。很久以后，他还能回忆起那种声音。其实，那只是流水声。那声音是从操场南边的深沟里传过来的。当时，他还不懂得该用天籁之声来形容这种声音，只是觉得这种声音是那么动听！循声望去，自然看到了轻雾萦绕的果园。操场上没有别人，只有他自己。多么静谧、美好的景色啊！他要把这景色写下来，充实到作文里，使文章更美！要知道，他的作文可是被老师极力推崇的，老师甚至说他将来会成为一名作家。老师也常说，要写好作文，就要细致入微地观察生活，掌握第一手材料。这样想时，他便向发出水声的地方跑去，也就是向着果园的方向跑去，全然不顾脚下的积水。
就在快要跑到深沟边上的时候，他听到有人在喊他的名字。扭头看时，见校长正站在操场上向他招手。校长待他很好，因为校长是他父亲的学生，并且还是爱徒。
他返回头向校长跑去。等跑到校长身边，校长问他干什么去，他说去看流水。校长看看他，说看什么流水呀，快回教室吧！于是，他随校长回了教室。
十分钟后，学校的高音喇叭响了：全体老师、各班同学，马上到操场整队集合！听到广播，全校二百多名学生和所有的老师全都到了操场。最后，校长也来了。这是校长召开的一个短暂而紧急的全校师生大会，全会只有一个话题：任何同学不许越过操场南边的大沟，在今年的梨树结果期间，争取不发生一起偷梨事件。当然，校长也没忘记带领大家学习那篇著名的毛主席教导：“锦州那个地方出苹果。辽沈战役的时候，正是秋天……”
大会很快就结束了。回到教室，他觉得班主任正怪怪地看他，这时，他才觉得脚有点凉。低头一看，鞋湿了，且沾了很多泥。那是一双新鞋，刚穿上两天。因为弄脏了新鞋，回家以后，他还被母亲骂了一顿。班主任笑笑，问他：看水去了？他点点头，仍旧觉得班主任在怪怪地看着自己。
那年，沟南果园里的甜梨似乎对学生失去了吸引力，整个梨树结果期，学校不曾接待过一个沟南的告状者。校长说，今年有如此好的形势，是因为问题发现得及时，早打预防针，才能减少疾病。后来，他还听班主任说：校长还说过，再优秀的学生，也可能产生犯错误的动机！
二十多年后的一天，已经成为作家的他再次来到学校旧址。学校早已搬迁，原来的校址上也已经建起民房。他循着旧时学校的踪迹，漫步在新建的胡同里，找寻着昔日的教室，找寻着昔日的操场，找寻着学校旁的那口水井，眼前不断浮现出老师、同学的身影。蓦然之间，耳边又响起潺潺的流水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