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一路闷头跑,曹林秀从没有觉得学堂到家的路有这么长,跑了那么久那么久,怎么还不到……
她突然哑声哭了起来,哭不出声真难受……
“妈妈……妈……”她在心里喊……
夕阳西下,结满果儿的樱桃树下,一个女孩儿扑在大石头上抽泣,没有哭声,抽气声却越来越大……
晚风依然温柔,只是吹乱了那烦人的头发……
一只蚱蜢的闯入打碎了水里那张哭丑的脸,曹林秀理了理头发和衣服准备回家去了,只是背篓没背回来该怎么跟妈妈说呢?
“妈,我回来了。”看着老妈的背影,曹林秀鼻子酸了酸。
“又去耍那么久!你以后也早点回来帮帮屋头,带带小二妹老娘也好做事嘛!”
“好。”曹林秀肚子里憋着委屈却一个字也说不出。
“嗯,快去洗手吃饭了。”
“妈……那个……我今天被狗追背篓忘在学堂了……”
“咋会被狗追?咬到没有?”
正在宰青菜叶子的孙桂芳终于回过头看了她女儿,见她眼睛和脸都红红的心里一吓:“咋吓成这样了?不是被咬到了吧?过来我看看。”
“没有咬到,只是吓到了。”
“没有就好,下次遇见狗直接拣石头砸,咬人的狗砸死我们不消赔。”
“嗯……”
一个嗯却再也忍不住,曹林秀抱着老妈哇的哭了出来,孙桂芳看着心疼,我这女儿也真的胆小,搁你老妈直接镰刀抡过去了。
“是哪家的狗?老妈去找狗主人说说,让他咬人的狗还到处放。”
曹林秀脑袋蹭在老妈身上,摇了摇头。
“不要怕,你妈我又不找人吵架,只是去请人家把狗关起来。”
“不用了,我不得上去了。”
“安?你不去上课了?”
“不去了,以后在家带二妹了。”
孙桂芳心里很是疑惑,心说女儿啥时候开窍了,突然这么懂事了?
“咋不上了?”
“学不出什么结果了,我还是跟你学做农活。”
“晓得就好,那些东西在农村学来没作用。”
曹林秀感冒了,突然高烧39°,吓得孙桂芳大半夜去大堰塘请了老师(医生)来,又是开药又是打针,一家人忙到后半夜才消停下来。
焦急的孙桂芳却在心里恨,哪家的狗这么不知好歹,把我女儿吓成这样,给我晓得了非得耗子药给他药了。
龚成福是一大早回来的,去找老同学帮忙免不了要买点凉菜,打点小酒,唠唠生活,回忆回忆往昔,老朋友见面自是唏嘘非常,谁知一唠就到太阳下山了,事儿是说妥了,只不过朋友盛情难却也给他留下来过了夜。
龚成福想二妹做好题,等到太阳落山自己也是会回去的,倒也没有多担心。
只不过刚一到小堰塘边却听到塘边儿洗衣服的婆娘们说着不中听的话:
“我早就说了那小丫头在他家不是做啥正当事。”
“对呀,本来我还以为是老头子……原来是那个小的。”
“是嘛是嘛,我就说昨天看那女娃娃那个样子跑出来就是有啥事。”
“说不定人家小年轻吵个架,骂个嘴,小女娃儿冲气了而已。”
“啥子冲气,衣裳不整的,我看是龚云峰那崽子喝醉了酒把人家鼓到了!到不就是给人家打了!”
“也不晓得堂堂人民教师咋子教出这么个儿子!”
“老的你也别说,说不定也不是个好东西。”
……
那些婆娘们的话在龚成福脑袋里嗡嗡作响,自己儿子自己还是了解的,就是喝醉了发发酒疯,怎么也不至于醉酒打人的呀,但是二妹如果真像她们说的是跑出去的,那肯定是那狗崽子欺负她了……
龚成福进门看到屋檐下背篓那一瞬间心里就咯噔一下紧绷起来,二妹背篓都没背回去……
乱倒的板凳,碎地的台灯,还有头酣睡地上的猪,打开书房门龚成福看到的就是这样的场景,他几步过去,踢了踢地上的儿子:“龚云峰,给老子起来!”他的声音很大,憋闷着满肚子的气。
地上的人一动也没动。
“喊你给老子起来!”
龚成福一个狠脚重重地踢了上去。
“哎哟……”
地上的人动了动,慢慢睁开眼睛。
龚云峰看着老汉儿那张放大的脸,一下没反应过来,吓到:“怎么是你!”
“怎么是我?不是我是哪个!”
“哦,原来是在做梦!”龚云峰脑壳有点痛,但是他想起昨天他来书房找她,他们好像还一起说话,而且还一起睡觉……原来是梦,想起还真有点不好意思。
“做啥子梦?”龚成福心里却忐忑了,可不要是发生了什么不好的事!那自己一辈子都没办法原谅自己!
“啥子梦我要跟你说……”还没说完觉得脑袋一阵剧痛,伸手一摸好像更痛……
龚成福却在儿子坐起来的一瞬间就发现了儿子头上的血疤……
“这些疤怎么来的?”他仔细查看好像还不止一处……
“疤?……”
断片儿的回忆慢慢拼接起来,龚云峰慢慢反应过来自己好像不是做梦……不是做梦……那是?……
“老汉儿……我不是故意的……”他突然反应过来自己好像做错事了……“我昨天喝醉了……我喝醉了……”
“喝醉了咋子了?”龚成福觉得自己的双脚都快站不住了,无意识扯了板凳,一屁股坐了下去。
“我也不晓得了……我喝醉了……然后进来了……”
“进来了……我进来了……”龚云峰一直重复这几句话,却实在搞不清那些事是梦还是真实的。
龚成福却懂了,一下整个脑壳都懵了,空空的。
这个事儿该怎么办呢?
不好,要先去看看二妹怎么样!
“你给老子在屋头好生等着!等着!”
龚成福五十几岁的背感觉更直不起来了,双脚不知是不是走了太久的路一直打着颤颤,使不上劲儿……
距离上次来二妹家已经是一年多以前,望着这敞开的大门,龚成福的脚却像有千斤重,怎么也提不起来……
“咦!老师!”
一夜没睡正在喂鸡的孙桂芳一眼儿就看到了门口有个人,他们家二妹上课回来一天都说老师说啥子老师说啥子,搞得她一脱口也喊成了老师。
“老师你来看二妹吗?”
二妹妈面色和悦,应该是什么都不知道,龚成福心虚道:“嗯。”
“二妹没什么事吧?”
“没事了,在睡觉。”
“昨晚上搞惨了!老师你看到是哪家的狗没有?把我们二妹吓成这样,烧了一晚上。”
“安?”狗?
“我可以进去看看二妹不?”
龚成福在想啊,一个是自己的儿子,一个是自己最得意的学生,都是自己最心疼的人啊,有没有事,二妹一句话就知道了。
孙桂芳也是活了几十年的人,这老师怎么表情奇奇怪怪的,要说被狗追了也不得把老师吓成这样嘛。
曹林秀做了些乱七八糟的梦,脑袋里轰轰的吵,一场大汗出了也还没醒来。
孙桂芳领了老师进来,小声叫了声二妹,没见二妹醒来,就说:“老师,你先坐,我去把早饭端来她肯定就醒了!”
“二妹。”龚成福摸了下曹林秀的额头,烧的确是退了,咋还不醒呢。
“二妹。”他其实怕二妹醒过来,怕他想的都是真的,那他该怎么办?二妹该怎么办?
女孩儿扑闪的眼睛悠悠睁开,模糊的视界看清了老师的面庞后眼角一酸,泪珠儿一下就滚出来了。
“二妹,不怕,”龚成福或许没有发现自己五十几岁的声音早已哽咽,“是不是……”
“是不是龚云峰……欺负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