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 刘长志
呜呼!若某者,其尤不量其力,果见其身之危莫之救以死也矣!夫众方嘻嘻之中,而独出涕嗟若;举世恬然以趋,而独疾首蹙额以为忧。此其非病狂丧心,殆必诚有大苦者隐于其中。而非天下之至仁,其孰能察之?
其为《朱子晚年定论》,盖亦不得已而然。中间年岁早晚,诚有所未考,虽不必尽出于晚年,固多出于晚年者矣。然大意在委曲调停,以明此学为重。平生于朱子之说,如神明蓍龟,一旦与之背驰,心诚有所未忍,故不得已而为此。“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①”盖不忍牴牾朱子者,其本心也,不得已而与牴牾者,道固如是,“不直则道不见②”也。执事所谓“决与朱子异”者,仆敢自欺其心哉?夫道,天下之公道也;学,天下之公学也。非朱子可得而私也,非孔子可得而私也。天下之公也,公言之而已矣。故言之而是,虽异于己,乃益于己也;言之而非,虽同于己,适损于己也。益于己者,己必喜之;损于己者,己必恶之。然则某今日之论,虽或于朱子异,未必非其所喜也。“君子之过,如日月之食,其更也,人皆仰之③”,而“小人之过也必文④”。某虽不肖,固不敢以小人之心事朱子也。
执事所以教,反复数百言,皆以未悉鄙人“格物”之说。若鄙说一明,则此数百言皆可以不待辨说而释然无滞。故今不敢缕缕,以滋琐屑之渎。然鄙说非面陈口析,断亦未能了了于纸笔间也。嗟乎!执事所以开导启迪于我者,可谓恳到详切矣。人之爱我,宁有如执事者乎!仆虽甚愚下,宁不知所感刻佩服?然而不敢遽舍其中心之诚然而姑以听受云者,正不敢有负于深爱,亦思有以报之耳。秋尽东还,必求一面,以卒所请,千万终教!
① 语出《诗经·王风·黍离》。
② 语出《孟子·滕文公上》。
③ 《论语·子张》:“君子之过也,如日月之食焉。过也,人皆见之;更也,人皆仰之。”
④ 语出《论语·子张》。
阳明先生说,我很清楚我在做什么,也清楚结果是什么,我不是为了标新立异哗众取宠,更不是精神错乱,只是效仿孟子、韩愈这样的儒者,尽自己的本分而已。编订《朱子晚年定论》是不得已而为之的。其中的时间考据的确不够严谨,虽然书中的言论不一定都是出自朱熹的晚年,但大多数还是出自晚年的。编订的初衷是为了委曲调停朱陆之争,昌明圣学。我也是科举出身的,对朱子的学说也同样奉为神明,有和朱子相悖的地方,心里也是很忐忑的。但圣学真相如此,我也是没办法的。
“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孟子说“不直则道不见”,如果不直说,就没办法把“道”说明白,“道”也就不能显现出来。并非是我执意要和朱熹先生唱反调。
“道”是天下之公道;学是天下之公学。并不是朱熹私有的,也不是孔子私有的,对于天下公有的东西,只得秉公而论。要站在公心的角度说,不能因为自己的利益,或者为了赞同而赞同,为了反对而反对,那样是不对的。
我今天所讲的即使与朱熹不同,未必就不是他所喜欢的。《论语》说“君子之过,如日月之食。其更也,人皆仰之”(君子的过错,就像日食和月食一样啊:有了过错,人人都看见了;改正的时候,人人都仰望着),这是为儒者的本分。
而“小人之过也必文”,一个小人对于自己的过错,总想办法说出一套理由,把过错掩盖起来。我是不会这么干的,更不会以小人之心揣度朱熹先生。
您给我写的信洋洋数百言,根本原因可能是您对我的学说还不是真正了解。如果您真的弄明白我的学说观点,书信中所提到的问题,也就不辩自明了。书信能承载的信息毕竟很有限,如果能当面陈述、现场剖析,就更容易说清楚了。
您如此重视我,对我如此认真的开导启示,我是非常感激的,天下人能把事情做到您这种程度的,真的很少了,虽然我这个人很愚钝,但心里是很佩服的。
今年秋天的时候我应该会往东走,应该有机会拜访您,还希望您千万要给我这么个机会。
据罗整庵在他的《困知记》中所载,他写给阳明先生的信有两封,第二封信的时候,阳明先生已经辞世,先生东归面谈之愿望也成了遗憾。
阳明先生在这封信中,全篇采用非常谦恭委婉的方式,在不伤面子的前提下,坚定地捍卫了自己的立场,这就是入世治世的技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