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识别死亡焦虑
每个人都以自己的方式恐惧着死亡。
对有些人来说,死亡焦虑是人生的背景音乐,日常生活中的种种都在提醒他们,某些特定的时刻将永远不再,即使是观看一部老电影,都会让他们不由自主的想到电影中的所有演员,而今已化为尘土。
对于另一些人来说,这种焦虑更加强烈,无法控制,似乎会在凌晨3点突然爆发,只留下他们独自惊恐地面对死亡的幽灵。他们的脑袋里充斥着这样的想法,那就是—他们也快要死了,就像周围所有人一样。
还有一些人对即将到来的死亡充满了特殊的幻想,比如一把枪指着脑袋、被雷电击袭击或是从桥上、大楼上坠落等等。
关于死亡的恐惧,还有许多形象生动的内容,比如害怕死后躺在棺材里鼻子里堵着泥土,而自己将永远躺在黑暗之中;比如害怕时候再也不能看,不能听,也不能接触到所爱之人;比如害怕自己一个人孤零零的躺在地下,而所有的朋友们都在地面之上;比如痛苦的想到死后地球照常运转,自己却无法知晓家人、朋友以及外面的世界到底发生了什么。
我们每个人都曾在每天的睡梦中或失去意识的麻醉状态下体会过死亡。死亡和睡眠(Thanatos和Hypnos)在希腊文中正是一对孪生词。
捷克存在主义小说家米兰·昆德拉认为我们还通过遗忘提前体会了死亡。他说:“可怕的地方不在于让你丢失未来,而在于让你没有了过去。实际上遗忘是死亡的一种形式,贯穿于整个人生。”
对于许多人来说,死亡焦虑外显而容易识别让人痛苦不堪;对另一些人来说,这种焦虑却很隐秘,他们潜伏在其他症状背后,只有通过努力探究甚至用心挖掘才能识别出来。
外显的死亡焦虑
大多数人的死亡焦虑通常伴随着对于邪恶、遗弃或是灭绝的恐惧。有些人害怕永世的罪恶,担心自己将永远、永远地死去,无法复生;有些人无法理解死后“不存在”(nonbeing)的状态,想知道自己死后到底会去哪里;还有些人的恐惧聚焦于个人世界的彻底灭失;另一些人则为死亡的不可避免性焦灼不已。
以下便是一位32岁的女性在死亡焦虑爆发时的体验,她在电子邮件中这样写到:
最强烈的感觉来自于意识到是此刻的“我”就要死了,而不是以后那个老去的“我”或是一时生病最终才会死去的“我”。我总是拐弯抹角的想到死,仿佛死亡“就要”发生,而不是“将要”发生。在这种恐慌大爆发之后的几周之内,我开始比以往更加强烈的想到死,并且那不再只是可能发生的事情,我好像大梦初醒,看到可怕的真相,再也回不去了。
一些人由此继续想下去,结果令人难以忍受—那意味着无论是他们的个人世界还是曾经的回忆都将不复存在。儿时嬉戏的街头巷尾、温馨和睦的家庭聚会、海边的度假小屋、青葱的高中校园等等,一切都将随着死亡而去。没有什么是不变的,也没有什么可以永恒,如此虚幻的人生,究竟有什么意义呢?这位女士在电子邮件中继续写到:
我开始深切地体会到一种无意义感,我们所做的一切注定会被遗忘,连整个星球最终都会归于尘土。我想到父母、兄妹、爱人和朋友们的死亡,想到有一天我的脑壳和骨头脱离身体,不再属于我,这些想法实在令人不知所措。我无法相信自己死后会变成某种脱离身体之外的存在,因此也没法用所谓的灵魂不朽来自我安慰。
在这位女士的描述中有几个重要的主题:首先是,她必然得自己来面对死亡,而不是“可能”会发生的事情,更不是会发生在其他人身上的事情;其次,无可避免的死亡让整个人生变得毫无意义,独立于她身体之外的所谓灵魂真能不朽吗?她认为这几乎完全不可能,也无法在所谓来世的观念中找到任何安慰。此外她还提出了这样的疑问:死后的毫无感觉和出生前的一无所知,是否是一回事?
一位对死亡充满恐惧的病人,在我们第一次面谈时带来了这样一首诗:
死亡,四处弥散
他攫取着、推搡着、啃噬着我
无处可逃
我只能
痛苦的尖叫
疯狂的哀嚎
死亡,在每一天里若隐若现
我试着留下走过的足迹
兴许这会有点用
我竭尽全力做到
全然活在每个当下
但死亡潜伏在黑暗之中
我所追寻的
这令人舒适的保护伞
如同包裹孩子的毛毯
在寂静的寒夜里
当恐惧来袭
他们就这样完全被浸透
那时
将不再有我的存在
不再有一个我
能自然呼吸
能改过自新
能感受甜蜜的哀伤
而这难以忍受的丧失
竟无声无息的逼近
死亡本来什么也不是
死亡却成了一切
这最后两句诗总是萦绕在她的脑海里:死亡本来什么也不是/死亡却成了一切。她解释说,死后将什么都不是的想法折磨着她,成了生活中的一切。
尽管如此,这首诗里却提及了两种重要的、安抚心灵的方法:一是留下自己的足迹,获得生命的意义,二是尽可能的活在当下。
整理自《直视骄阳:征服死亡恐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