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六章:暂歇忘川
文丨素国花令[莫落血棠]
天光熹微,层云弄影,折腾了一夜的忘川终于安宁下来。
魏烬挪坐到床边,动了动手臂,呲牙道:“我胳膊怎么这么疼?”
莫易清没好气儿道:“不知道你梦到了什么,挣扎得厉害,要不是我摁着,你早把房子掀了。”
应是他不要命的调动内力,想要打碎幻梦之境时发生的事。
思及此,魏烬歉意道:“抱歉……这次是我思虑不周莽撞了。”
莫易清瞥了一眼,不在意道:“不必愧疚,我们之间何至于生分至此。”
魏烬皱了皱眉,看了过去:“阿眇……我没伤到他吧?”
“这倒是没有。你安稳下来后,我看到他身上有些外伤,不过血大多是别人的。”莫易清抱臂捏了捏眉心,又道,“若不是他及时赶回,你即便能醒,经脉也被冲废了。我和他都耗了内力,我没事,倒是他,内力耗空,还守了你一夜。”
只这些,温从戈都没说。
魏烬缓了缓力,撑着床沿起身,说道:“阿眇昨夜不是去了酒馆查账?怎会受伤?”
莫易清走到床边扶了他一把,点了一下他的额头,说道:“也就你信了他的鬼话,他是去了你家。放心吧,你家人现在很安全。”
程家破局的现状,还是昨夜等人醒的功夫,温从戈怕熬不住,就势和他交代的。
出手这般雷霆迅速,倒是莫易清没想到的。
他来找两人,是因为查到了姜植背后之人的线索,也将其交给了温从戈。只当时那人微微抬眼看了一眼那线索,却什么也没说,垂着头继续雕魏烬脖子上那只猫。
如此看来,那人似乎知道很多东西,可不知为何,却选择隐瞒了下来。
魏烬揉着手腕儿,就着话头儿问道:“控制程家的人,你都查清楚了?”
莫易清蹙着眉道:“我在外查情报,也不甚清楚,只阿眇见过,他说你见到便知道了。”
话说到这儿,魏烬虽想不出是谁,却相信温从戈行事自有道理,便也没有追问。待恢复了些力气,两人一同走出了蝶梦馆。
蹲在外头儿的小丫头眼眸一亮,拍着胸脯,松了口气道:“还好还好,还好魏大哥你没事。”
魏烬笑了笑,说道:“阿眇呢?可有用饭?”
“公子脸色很差,吃完饭之后,便逮着哥哥去了楼上。”
说到这儿,楼上房间被推开,三人不约而同抬头,只看到曼叶出了房门,拿着几张纸步履匆匆地下了楼。
刚办的事儿,让曼叶有些心虚,没敢看另外二人,转而对着曼殊叮嘱。
“小殊你看店,我去买些药回来。”
曼殊乖乖应了一声儿,目睹着一向沉稳有礼的自家兄长,如落荒而逃一般出了门。
她奇怪地摸了摸后脑勺,嘀咕道:“怎么风风火火的。”
莫易清和魏烬对视一眼,第一想法都是楼上那人出了什么事,可还未动身去楼上,就听到了“吱呀”一声儿。
二楼房门再度开启,拂着楼梯扶手的人,外衫半挂在手臂上,脸色惨白到灰败,唇上血色尽无。
就这状态,说是将死之人都不为过。
他说道:“给你魏大哥买药去了,怕你受罚,自然不敢多停。”
也算给曼叶的匆忙,找了个借口。
莫易清皱了皱眉,担忧道:“小芽儿,你脸色不太好啊。”
温从戈精力告罄,神思涣散,久久才勾唇笑了笑:“正常,恢复内力需要些时间,没有内力,我就只是个体弱多病的病秧子而已。”
这话说得合情合理,莫易清找不出破绽,便不疑有他,下手没轻没重地猛拍了一把魏烬,魏烬本就浑身肌肉酸疼,这一拍下手不轻,险些被拍趴到地上。
“那你赶快休息一下,程家的事,让老魏自己去解决。老魏,你说是不是?”
魏烬轻嘶一声,点了点头:“是。”
温从戈无奈看了一眼,说道:“清哥轻点儿,别把人打散架了。”
莫易清忙扶着魏烬,说道:“小芽儿,程府之事,你不妨还是给老魏交个底儿。”
温从戈想了想,点头道:“也好,那便交个底儿给你们。控制程府的姜植,身份有些特殊。这毕竟是家事,我不多说,便是存了不插手的心,结果如何,汇泽你自己决定吧。”
魏烬能明白他的意思,垂眸思忖道:“我知道了,今日便回去解决此事。”
“尚还不急,你也刚醒,需要服药恢复元气,且等等再说。我有些累,先回去休息了,”
温从戈浑身都在发颤,实在站不住,强自镇定地说完,不等二人应声,便转身回了屋。
魏烬揉着肩膀,压低声音道:“你觉不觉得阿眇有点奇怪?”
莫易清睨人一眼,说道:“废话,有眼睛的都看出来了,想来应是太累了吧。”
魏烬皱着眉,眼中是抹不开的担忧:“要不还是上去看看?”
“得了,你消停点,让小芽儿休息吧。他不想说的事,谁也挖不出来,咱总会知道的。走吧,先吃饭。”
说着,莫易清抬手摁着魏烬后颈,压着人去了饭堂。
垂着头一直不吭声的曼殊蹙了蹙眉,看两人进了饭堂,便悄然上楼,推开温从戈的房门溜了进去。
屋中是浓重的血腥气,桌上的瓷碗中浸游着一条赤玉小蛇,坐在榻上打坐的人眼尾飞红,脸色实在不好。
入床的光爬在他肩膀上,他如碎开的琉璃。
曼殊不自觉放轻了脚步,走到榻边坐在踏板上,俯身趴了下来。
若是坐着,说几句话气力倒还是有的。温从戈呼出口气,睁开眼无奈道:“有事?”
曼殊垂下眼,说道:“魏大哥的事…我很抱歉。”
“那只是个意外,不能怪任何人。”温从戈托着下巴看着榻上小姑娘毛茸茸的小脑袋,“不必太过自责。”
这实在是个骨子里敛着温柔的人。
曼殊忍不住抬起头看,笃定道:“可是哥哥他将王蛊认主的方法告诉你了。”
温从戈抿了抿淡色的唇,不置可否。
曼殊深吸口气,闷闷道:“公子没了内力,一碗心头活血,倒真是舍得。”
温从戈忍不住抚了抚小姑娘的头发,笑了笑:“人生需要一次又一次取舍,我要做的,只不过是在最难抉择的事情上做最正确的决策。”
曼殊豁然坐直身子望进他眼里:“公子,有件事我很不明白。”
温从戈歪头想了想,问道:“且说说,什么不明白?”
曼殊眨了眨眼,眼中带着一股子执拗道:“不明白公子为何不喝我的拜师茶?有些事公子做得,我也能做得。”
温从戈伸手覆住她那双干净的眼睛,她的睫毛扫在掌心,痒痒的。
他答非所问:“曼叶的师父曾跟我说过一句话,我深有同感。”
曼殊拉下那只手,疑惑道:“那老头儿,说了什么屁话?”
温从戈慵懒笑着:“他说,以我所学,若我是世家公子,出身名门,一身安稳,来日桃李天下,指日可待。”
那老不正经的人,倒是难得说了实话,他终究不是。
曼殊偏头呸了一声儿,气恼道:“鬼老头儿狗嘴里吐不出象牙,简直胡说八道。纵你非他所言之人,却也一路得了无数人感德铭佩。”
温从戈理了理跑到肩前的发丝,无奈道:“小丫头,你心知肚明予以恩德与收徒不一样。我非清非白,怎敢让他人冠上与我相关的名头呢?”
他太理智,曼殊没能把他绕进去,转而可怜巴巴望着他,瘪了瘪嘴巴,要哭不哭的模样好不可怜。
“好公子,你就好人做到底,收我为徒罢。我保证,我听话好学,绝不给你惹麻烦。”
温从戈不心软,点了点小丫头的额头,叹道:“小丫头,你想学什么,我都可以悉数教给你,但你的拜师茶,我不该喝,也不能喝。”
曼殊看他油盐不进,站起身固执道:“我不管!不论你喝不喝那拜师茶,都是我认定的师父。你以后若有了徒弟,可是要喊我大师姐的。”
温从戈抚着额,好笑道:“丫头这是打算强买强卖了?”
曼殊点了点头:“对,就是强买强卖!我这徒弟你收也得收,不收也得收!”
温从戈捏了捏眉心:“丫头为何这般固执呢?”
曼殊一脸乖顺,理所当然道:“自然是随了师父你啊。”
谢谢,有一点点被这丫头气到。
温从戈摆了摆手,启唇道:“我要歇了,莫要逗我乐子了。”
曼殊垂头负手收敛了神色,脚尖儿蹭了蹭地面,低低道:“之所以想成为你的徒弟,除了你确实很厉害之外,还有一个原因。你做起事来,又凶又狠又不要命。总让我觉得,这世间你没了眷恋的东西,也没什么能留住你。”
温从戈何尝不懂她的小心思?可不得不承认,她的敏感多思,确实猜对了那么不重要的一小部分。
言多必失,他不准备过多接话,很好地控制住了表情,笑道:“你就是说出花儿来,我也不会收你,别多想那些没有的事。”
曼殊俯身凑近他,看着他的双眼,执着道:“我不管有没有这回事,你是给了我和哥哥家的人,我只要你好好儿的。”
这谁能想到?平时看着挺机灵一丫头,固执起来直接就钻进了牛角尖,打定了主意南墙撞死不回头。
曼殊望进温从戈眼底,试图看出端倪,可温从戈眼中坦荡,静静回视着,与之无声对峙。
两人久无言,恰逢有人进门,温从戈收回目光,曼殊急忙规矩地站稳了身子。
曼叶端着药碗,回身才注意到屋里还有个人,惊得退后一步,后背撞到了门板上,极力稳了稳才没把汤药撒了。
看清是自家妹妹时,曼叶惊道:“吔?你怎么在这儿?”
曼殊想了许多由头,但好像都躲不过兄长的碎碎念,有些生无可恋。就在曼殊要转身时,温从戈淡然伸手,递给她一本书。
“我刚才教你的都在这本书上,你忘了拿。”
曼殊感激涕零地看了一眼温从戈,道谢之后接过书抱在怀里往外走,曼叶伸手拉住她,低声开口。
“屋中之事,不要让外头那二位知道。方法是我告诉的,我还想多活几年呢。”
曼殊回头看了一眼温从戈,得其点头,才道:“好吧,我下去给师父和魏大哥炖碗汤补补。”
她一蹦一跳地离开了,曼叶却被她嘴里那声儿“师父”的称呼惊得风中凌乱,呆立在当场。
他妹妹的师父是公子,四舍五入,公子现在和他师父同辈,而他要管这位比他大不了几岁的公子叫师叔……
曼叶久久才找回声音,颤颤道:“你……你们……”
温从戈挑眉笑道:“我们?”
曼叶抹了一把辛酸泪,试探道:“师……师叔……?”
温从戈捂着胸口,忍笑应道:“诶,小师侄。”
自家妹妹,还能怎么办?宠着呗。
曼叶勉强劝说自己接受了这个事实,颤巍巍地走到温从戈面前,把药碗递了上去。温从戈看他那样子,几乎憋不住笑,拿起药碗将汤药一饮而尽,斜身靠在榻上。
曼叶机械地收回药碗,还有些回不过神。
温从戈在他眼前打了个响指,说道:“醒醒,我尚还没收你妹妹为徒呢。”
曼叶下意识道:“等,我师叔都叫了,你为什么没收我妹妹?”
温从戈有些诧异,挑了挑眉:“不想管我叫师叔,又想我收你妹妹当徒弟,你矛盾分裂啊?”
曼叶沉默了下,垂头道:“这世间我就妹妹一个血亲,她开心最重要。”
温从戈轻笑道:“人间多险恶,你可要保护好她。”
曼叶沉默了下,留下一句让他好好儿休息,便转身离开了。
温从戈望着关闭的门扉,抬手搭在额头上,闭了闭眼。
此前奔忙,如今又没了内力护体,竟很快被睡意拖进了梦里。
屋中彻底安静下来,徒留窗外鸟鸣阵阵。
——the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