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吃晚饭，曲捷径就这样躺到了床上。但是床板热得像火炉子一样，她刚躺上去就被烫了一下。这时她才发现周围没一点风，于是就爬起来开电风扇。
她找遍了整个集装箱，也没看见风扇的影子。在宿舍里转悠了半天，她才从床底拉出一只纸箱，然后撕成片状做了把纸风扇。
虽然有了点风，但还是没什么作用。身上的热汗一个劲地直冒，睡衣很快就湿得可以拧出水来。
“太热了，睡不着。”她翻来覆去在床上辗转了一会，就把浸湿的睡衣脱了下来。
迷迷糊糊睡到半夜，她突然听见外面有动静，一害怕就赶紧坐起来穿衣服。
“谁？“她低声问了一句，但没人回答，又警惕地看了一下门闩。发现上了反锁之后，她才又躺了下去。
没一会儿，外面又传来撒尿的声音。她脑子里突然出现强奸犯的面孔，以及被人玷污的悲惨画面。幸运的是，那声音很快就消失了。
她惶惶不安地眯了一会儿眼睛，就听见如雷贯耳的机器声从外面了传来，接着就是工人们的喧闹声。她睁开眼睛在床上躺了一会，感觉实在无法入睡，就准备起来开窗看看外面的情况。
突然，外面响起一阵敲门声，接着就是喊小姐的说话声。她心里一紧，忙把耳朵贴在门上侧耳细听。一个男人的声音从门缝里传来：“小姐，你开开门。我想跟你说说话，顺便谈谈林巴市的新闻。”
“你是谁？”她厉声问。
“我是附近的民工。”对方答道。
“你找我干什么？”
“我想找你交流一下。”
“你我素昧平生，有什么好交流的？”
“陌生人也可以交流。”
“你快走，要不然我报警了。”
一听到报警，那人飞一般地跑了。
后来，她跟同事提起这事，才知道那是周围的流浪汉。那天晚上，他看见曲捷径一个人住进集装箱，就想找她玩玩。
流浪汉一走，她就没敢再闭上眼睛。直到天发亮以后，她实在斗不过瞌睡虫，才又睡了过去。
等她醒来开门一看，五号集装箱的同事都去上班了。情急之下，她头也没梳、脸也不洗就跑去了公司。
走进公司，她看见同事们都坐在办公室里等着开会，于是忙向坐在开会席上的吴志点了一下头，说：“不好意思，我睡过头了。”
“曲捷径，你过来。”吴志把她叫到身边，问，“我昨天不是叫你别迟到吗？你怎么当耳边风了？”
“我没闹钟，所以睡过头了。”她解释说。
“你没手机吗？”
“没有。”
“你出来工作这么久，怎么没手机？”
她呆站着，没说话。
“你的手机呢？”
“我昨天卖了。”她低声说。
“你为什么把手机卖了？”
“我没钱，所以不得不卖手机吃饭。“
吴志只好就此作罢，然后让她搬了个凳子坐到一边开会。
她把座椅拉到肖窈身边，悄声问：“你昨晚怎么没回宿舍睡觉？”
“我不在宿舍里住。”肖窈说。
“那你住哪里？”
“我住在外面。”
“你自己租的房子？”
“是的。”
吴志看她说个不停，问她要不要上台发表一下长篇大论。
她只好停下来，说：“我说完了，还是你来说吧。”
于是，吴志就开始主持会议。让大家把昨天的业绩汇报一遍，顺便说说工作上的问题。
说了半天没人响应，他对肖窈说：“肖窈，你先说。”
肖窈没推辞，立刻向他汇报了昨天的工作状况。她说，虽然自己昨天没签单，但找到好几个潜力客户。只要自己努力跟进，那几个客户未来都会成为自己的贵人。
“不错。”吴志称赞她一句，便问，“你遇到什么困难吗？”
“困难？”肖窈一想，感觉自己的确有点困难。
于是她说：“我每天需要拜访很多客户，感觉有点力不从心。“
“那你希望公司为你提供什么帮助？”
“要是公司能给我配一名助理，那就再好不过了。”
“配助理？”
目前为止，公司还没开过为员工调配助理的先例。就连吴志这样的经理，公司也没想过要给他配一名助手。
他问肖窈：“你要助理干什么？”
“帮我整理一下资料，然后分担一点文字工作。”
“你有很多资料需要整理吗？”
“是的，我一个人忙不过来。”
吴志考虑了一下，说：“这事我得问问老板，过段时间再回复你。”
接下来，他又让其他同事汇报了一下各自的业绩，以及工作上遇到的问题。所有人都汇报完毕后，他看着曲捷径，说：“该你汇报了。”
“我没什么可汇报的。”曲捷径耷拉着脑袋，说。
“你电话打得怎么样了？”吴志问。
“就那样，昨天你也看见了。”
“今天你得加把劲，争取尽快签一单。”
话一说完，一些不认识曲捷径的同事，马上问他：“这位是不是新来的业务员？”
就着这个话题，吴志就把曲捷径向各位介绍了一遍。
然后，他面向在座的各位说：“大家以后互相帮助、互相学习。”
接着，他对曲捷径说：“你有什么不懂的地方，多向同事请教。”
曲捷径听到这里，就说：“我什么都不知道，光打电话有什么用？”
“你先打几天电话，练练胆量再说。有关业务的问题，我稍后再培训你。”
事儿说完了，吴志就让大家散会。等大家都走完了，吴志才把她叫进自己的办公室。
她还没坐下来，吴志就问：“你昨晚休息得怎么样？”
“我基本上没睡着。”她如实相告。
“那你怎么迟到了？”
“因为晚上没睡着，所以早上睡过头了。”
“你为什么睡不着？”吴志问，“宿舍很吵吗？”
一说这事，曲捷径就大发雷霆，问他为什么骗人。
“我没骗你呀。”
“你说有风扇，可是里面什么都没有。”
“我没骗你，你要自己买风扇才有。”
“这也叫有风扇？”
“别的同事都是自己买风扇，你为什么不能买一把呢？况且，一把小风扇花不了多少钱。这事没什么好抱怨的。”
“行，我可以不抱怨风扇。但是你为什么说公司包食宿？我昨晚什么也没看见，什么也没吃就睡觉了。”
“是包食宿啊。“吴志解释说，“不过只包午餐，没包早餐和晚餐。”
“这也叫包食宿？”
“是呀。“他说，“林巴市大部分公司都是按这个标准执行，我们也不例外。”
曲捷说，他不应该忽悠人，导致她昨天饿了一个晚上。直到现在她也没吃一粒米饭，肚子正饿得发慌。
“宿舍前面不远的地方有家三元饱，你为什么不去吃饭呢？”吴志问她。
“我没钱呀。”
“你连三块钱都没有？”
她手上有几十块钱，不过她不想这么急着花出去，以免哪天被公司开除了，自己身无分文走投无路。
所以，她说：“昨天晚上，我身上仅剩的几块钱全用来买日用品了。”
“你穷得这么要紧？”
“是的，我没说半句谎言。”曲捷径似真似假地说。
吴志托着下巴想了一会，然后从兜里掏出一百块钱给她，说：“你先拿这一百块钱去吃饭，下个月我再从你的工资里面扣除。”
她一笑，拿起钱就走。
“你先等一下。“吴志让她坐回去，说，“我给你介绍一下公司的业务。”
她把钱揣进口袋，又坐了下去。吴志从办公桌的文件夹里抽出一份资料，简单介绍了一下公司的产品，就让她把资料带回去好好研究。
那叠资料很厚，不仅有公司的章程，还有各项险种的文案和介绍。她拿起来一看，感觉头有点发晕。
她问吴志：“你给我这么多资料，我要看到什么时候？”
“不急，你慢慢看。”
“我感觉头有点儿沉。”她扶着脑门说。
“为什么？”
“光看资料的厚度，我就知道这些东西很难懂。”
“你先拿去看，不懂的地方再问我。”
她就这样把文件带回了自己的座位。
回到格子间，她并没急着翻阅那些文件好好学习，而是拿出吴志给她的那一百块钱翻来覆去地看，想着今晚下班先去吃点什么东西。
接近中午的时候，吴志出来看见她坐着发呆，过去问她为什么不好好学习。
“我学了呀。”
“你都学了些什么？”
“我把公司章程学完了。”
吴志就问了她几个问题，但她都答非所问，说出来的答案都能把人笑死。甚至连最简单的条款，她都说得牛头不对马嘴。
“就你这样也叫学习了？”
“那要怎么学习？”
“无论怎么学习，都不是你这种学习效果。”
吴志把他说了一顿，就让她先打电话练一下胆量。她没办法推脱，只好翻出黄页一个个地拨打陌生人的号码。一直打到中午休息的时间，她也没找到一个愿意和她聊天的人。
吃饭时间一到，她就撂下电话往外跑。
吴志叫住她：“你去哪儿？”
“我出去买两个面包。”
“马上就有人送饭过来了，你买什么面包？”吴志把她叫了回来。
没过一会儿，做饭阿姨就提着一只装满饭盒的篮子走了进来。大家一看见她来，就自觉上去排队领饭盒。唯独曲捷径坐在位置上一动不动，两眼呆滞地看着他们。
大家把自己的饭领走后，阿姨看见篮子里还剩一只饭盒没人认领，就扯开嗓门问：“谁还没领饭盒，赶快过来领了。”
直到旁边的同事过来敲桌子，她才走过去把饭盒领了过来。
吃过饭后，大家都趴在办公桌上休息，而她却忙着给司机打电话，说上几句相思之苦的语言。
刚好那天司机的老婆不在身边，那男人冒着被剪兄弟的风险跟她说了几句不痛不痒的话，就匆忙挂了电话。
她本来想趁大家休息，好好跟情夫诉说一下相思之苦，顺便控诉一下她老婆的歹毒行为。可是，她还没从那男人嘴里博取一句同情的话，那家伙就哆嗦着挂了电话。
“气死我了，他竟然敢挂我电话。”接着，她又拨了一遍那个号码，那边竟然关机了。
气愤之下，她把话筒狠狠地往台面一砸，接着又骂了一句：“妈的，这么怕老婆还敢跟我睡觉？”
这么一砸一骂，瞬间就把休息的同事一个个都吵醒了。有人站起来，问：“谁砸东西？”
曲捷径这才发现这是在办公室，赶紧说自己给客户打了个电话。对方无故骂人，她一时没控制好情绪，才砸了电话线。
小亮说：“现在是休息时间，你打电话别人肯定骂你。”
“是是是，是我不对。”她连声道歉。
午休过后，大家又开始打电话卖保险。受司机的影响，她一个下午都闷闷不乐。电话也没打几个，就坐在那里发呆。
吴志出来打水，看见她趴在桌子上挺悠哉，过去问她趴着干什么。
“我肚子有点疼。”她发现没法说谎，就随便编了个理由。
“你怎么突然肚子疼了？”
“我也不清楚，就是感觉肚子不舒服。”
“那你需要请假看医生吗？”
她脑子一转，说：“你要是方便批我假的话，我就去医院看看。”
“行，那你去吧。”
她高兴之余，又问吴志：“你真的批我假了？”
“你不是说肚子疼吗？”
“是呀。”
“那你赶紧去吧。”
高兴了一会，她又不知道请假出去干什么。吴志看她半天不走，就催她早去早回，别耽误工作。
她想了一下，才说自己没钱。
“看医生需要多少钱？”吴志问。
“大概几百块钱吧。”她胡乱说。
“治个肚子要几百块钱？”
“只会多，不会少。”她斩钉截铁地说。
说完，她就装腔作势地捂着肚子喊叫起来。无奈之下，吴志只好又给了她三百块钱。
“你快去医院看看怎么回事。”他把钱放到桌面上，说。
她忙把手从肚子上移开，拿着那钱就出了门，最后连句感谢的话都没说。
吴志心里有点不舒服，但又不好意思把她叫回来对自己说声谢谢。他看着曲捷径的背影，摇着头说：“人生第一次遇见这么理所当然的人。”
曲捷径并没去医院，而是直接去了手机店。她这么急着看手机，主要是想跟司机保持暧昧的关系。
但她手上的钱很有限，买不起全新的手机。她在手机店逛了半天，也没看见一个适合自己的手机。走出手机店，她直接去了二手市场。
刚走进去，一个贼眉鼠眼的人就朝她走了过来，然后站在她旁边问：“八成新的手机，价格便宜。你买一个吗？”
“八成新？”她心里一喜，马上让他拿出来看看。
那人担心在公共场合交易会有风险，忙把她叫到一个偏僻的地方商讨价格。
她跟着那人来到一条巷子，仔细看了一下他递过来的手机。从表壳上看，那手机的确很新。于是她问那人：“这手机看起来不错，你为什么要卖掉呢？”
“最近我手头紧，急需用钱。”那人说话的同时，眼睛到处瞄。
“你想卖多少钱？”
那是一部诺基亚老人机，但在当时很高大上。曲捷径一看那机型，就喜欢上了。那人看见她脸上的喜悦表情，就知道这笔生意十拿九稳。
他开口就叫价一千元。
“一千？”曲捷径赶紧把手机还给他，说，“我买不起。”
话罢，她就往巷子外面走去。
那人赶紧拉住她，说：“那你说个价吧。”
“你喊价太高了，我不知道怎么还价。“她说着就要走。
那人是扒手，经常在公车上或街道上做三只手，几乎每天都能从别人的裤兜或背包里掏出一点有价值的东西。运气好的话，他一天可以偷好几部手机。向曲捷径兜售的这部诺基亚，是他刚从公车上扒到手的贵重物品。
急于把手机卖掉的他，主动降了两百块钱。但曲捷径还是嫌贵，说她手上没那么多钱。
“那你有多少钱？”小偷问。
曲捷径身上一共只有四百多块钱，但她不想全部用来买手机，而是想以最低的价格买一部旧手机暂时凑合着用，有钱之后再考虑换一部新款来开展业务。
这么一考虑，她就直接出价二百元。
“八成新的手机，只值二百块钱？”那人劈头盖脸就把她骂了一顿。
“不卖就算了，你干嘛骂人？”她瞥那人一眼，就要离去。
“你别走。”小偷拉住她，说，“你再加点钱，合适的话，我就卖你一部。”
曲捷径一想到没手机就不方便开展工作，也无法跟情夫保持联系，突然有点想买下来。况且那手机看起来也不错，正是自己喜欢的类型。出于一片真心，她加了五十块钱。
那人又骂了两声娘，才说：“我也不多说了，就一口价五百元。”
其实，五百块钱买那个手机算不上贵，也不算很便宜。但她手上没那么多钱，叹了口气就走了。
“你到底有多少钱？”那人追上来问。
曲捷径咬咬牙，最后伸出四根指头，说：“多一分钱，我都买不起。”
小偷犹豫一下，说：“行，成交。”
曲捷径就这样花了四百块钱买了一部二手诺基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