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代著名作家叶灵凤(1905-1975),早年成名于20世纪20年代上海著名的文学团体“创造社”,抗战爆发后,他随《救亡日报》从上海迁至广州,广州沦陷后又到香港,从此在香港定居生活直至逝世。在日本占领香港期间,他这个文人却有过一段鲜为人知的谍战经历。
1941年12月,日本在突袭珍珠港后,迅速由广东出动军队进攻英国占领下的香港,12月25日,驻香港英军投降,日军全面接管了香港。此前在香港十分活跃的国民党情报组织大部仓皇撤离,只留下少数下层人员坚持活动。1942年春,潜伏香港的中统局交通处香港站站长邱清猗开始恢复秘密活动,建立了与内地联络的交通线和与驻澳门情报组织联络的秘密电台,并积极发展情报组织。
当年8月,邱清猗取得日本占领军当局许可,在九龙弥敦道693号创办上海罐头公司,以此作为情报组织的掩护机构,进一步拓展了情报工作。[ 邝智文《中国国民党调查统计局在日本占领香港时期的情报活动,1942-1945》,载于台北《国史馆馆刊》2018年9月号(第五十七期)。]叶灵凤就是这个时候成为该组织“特别情报员”的。原来,叶灵凤此前所在的《星岛日报》社有个同事名叫苏泰阶(又名苏武),此人为中统特工,在进步人士金仲华主编该报时期受命打入报社进行监视活动,[ 甄景豪《〈星岛日报〉往事回忆》,载于张承宗主编 《金仲华纪念文集》(上海文史资料选辑第84辑),上海市政协文史资料编辑部1997年1月编印。]在香港沦陷后,苏泰阶将叶灵凤介绍给邱清猗,由邱清猗亲自面试后吸收成为情报员。而当年12月,驻桂林的国民党港澳总支部委任邱清猗为香港党务办事处特派员,叶灵凤也因此兼任该办事处的干事。
后来被称为香港“金王”的著名金融家胡汉辉,这时还在从事新闻工作,在他1984年所写的回忆叶灵凤的文章中写到,他当时由同学陈在韶介绍参加了中统在香港的地下活动,“陈要求我配合文艺作家叶灵凤先生做点敌后工作。灵凤先生利用他在日本文化部所属大同公司工作的方便,暗中挑选来自东京的各种书报杂志,交给我负责转运”。[ 转引自宗兰(罗孚)《叶灵凤的后半生》,载于叶灵凤著《读书随笔(修订版)》,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2008年5月版,第10页。]胡汉辉以到《星岛日报》社收购万金油(该报本就是万金油大王胡文虎所创办)倒卖为掩护,暗地里却借机与叶灵凤进行联系。
而据当时日本驻香港宪兵队本部编印的“极秘”资料《重庆中国国民党在港秘密机关检举状况》记载,叶灵凤以“特别情报员”身份所从事的秘密活动为:提供大同图书印务局出版或承印的各种杂志、画报等出版物;搜集并提供文化活动有关的各方面情报,如A.新出版图书的发行情况,B.香港教育界的状况,C.香港各方面文化设施的状况,D.各文化团体的状况。[ 转引自朱鲁大(朱炎辉)《日本宪兵部档案中的叶灵凤》,载于方宽烈编《凤兮凤兮叶灵凤》,福建教育出版社2013年9月版,第75-76页。]这一记载与胡汉辉的回忆正相印证。
叶灵凤当时公开的职业是《星岛日报》编辑,同时也以日本香港占领地总督部“临时嘱托”名义为日军作新闻出版方面的工作,出任了日本军方背景的大同图书印务局编辑部长,就在他参加中统情报组织的同时,他也得到日本占领当局的重用,1942年8月主持《新东亚》杂志,1943年4月又任《大众周报》社社长。[ 赵稀方《视线之外的叶灵凤——叶灵凤“汉奸”问题辨疑》,载于《文学评论》,2019年第3期。]而他的中统特别情报员的秘密身份却无人知晓。
1943年春,日本特务注意到香港市面上流传盟军反攻的传闻,并发现了中统外围组织的工会活动情况,遂收买该工会负责人,于4月8日诱捕中统香港站交通组负责人梁国英。在酷刑之下,梁国英供认了自己的身份及组织情况。4月20日,日本宪兵队全面收网,陆续抓获了这一情报组织自负责人邱清猗以下的91人,收缴了两部电台,一举全面肃清了中统在香港的情报组织。叶灵凤也在5月12日被捕。
日本宪兵在查抄中统香港站秘密电台所发电报中,查到了多份叶灵凤提供的材料,如1942年12月,叶灵凤曾将香港、九龙和新界20多间学校的校长并主要职员的名录及经营状况做成报告;1943年3月又就香港九龙地区各学校的学生人数情况加以报告;同月,还就香港的文化状况,包括新闻社及刊物出版等情况提交报告。日本宪兵还查明,叶灵凤在情报组织中使用“叶林”的化名,在香港站的基本人员中排名第5,受站长邱清猗直接领导,每月领取50元的工作津贴。[ 转引自郑炜明《有关叶灵凤先生的几条资料》,载于郑炜明著《非有意的诠释》,花城出版社2002年5月版。]
日军在捕获这批情报人员后,没有立即进行审讯,而是加以酷刑折磨,以期获得更多情报,被捕人员中后来共有8人被日军特别法庭判处死刑,但还另有21人在狱中未经审判即被折磨而死。不过,这个情报组织的负责人邱清猗却被取保释放,叶灵凤也与同为该组织特别情报员的知名人士罗四维、陈季博一起在当年9月被无罪释放。据邱清猗事后向上级报告,他在受审期间多次向日本人强调其组织的主要工作为反共,日本人“无直接暴动及扰乱治安罪证”,因而幸免于难。
叶灵凤等人被捕期间,国民党官方提及香港情报组织被破获的内部电报中有“叶灵凤同志负汉奸之名留港为中宣部及中统局工作”的说法。[ 《中央执行委员会秘书处致徐恩曾》(1943年6月9日),转引自邝智文《中国国民党调查统计局在日本占领香港时期的情报活动,1942-1945》,载于台北《国史馆馆刊》2018年9月号(第五十七期)。]这段特殊的谍战经历,特别是在狱中数月的折磨,也给叶灵凤留下了深刻印记。在1946年5月3日的日记里,他写道:“开始计划写《流在香港地下的血》,记所参加的秘密工作及当时殉难同志狱中生活及死事经过。在三十余人之中,只有我是写文章的,而我又幸而活着,所以我觉得我有这责任。”[ 转引自罗孚《叶灵凤的日记》,载于《书城》2008年第5期。]不过后来他虽创作了大量作品,可谓著作等身,却没有关于这一段谍战经历的只字片语发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