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最先认识的作家的英文名字便是“ailin”,每每念起,总有一个场景挥之不去:爱玲母亲送她去小学入学时,嫌“张瑛”二字太过拗口,便随便想出一个单词“ailin”——爱玲,本意“体弱的,生病的”。(大概与爱玲小时候身体状况很是相符)。
本想以后再改,却不料这个名字跟了爱玲一辈子,一个在三四十年代令寂静的文坛顿发生机,惊叹万分的女子。
一个左手繁华,右手孤寂且能安然度日的女子;一个在别人眼中孤傲、清高、无情却愿意为爱情倾其一生的女子。
一个文采斐然、用尽辞藻却总喜欢喊一句“我兰成”的女子;一个在月圆之夜降临人间又在月圆之夜悄然逝去的女子;一个为情所伤、为情所累却仍能写出“因为懂得,所以慈悲”的女子。
一个看似坚强地无懈可击,每每提起却令人心疼万分的女子;一个明知道爱无结果却固执地问胡兰成:“你到底爱谁?”的女子……
世人只觉你无情、孤傲甚至孤僻,却不知道你少年时代父母不幸的婚姻生活所带给你的阴影及“李鸿章曾外孙女”的家族背景所带给你的历史沧桑烙印。
在那栋日式洋房中,你幼小的心灵过早地接触了世俗是非、人情冷暖,如尚未开放的花朵过早地凋零,而你的心尚未年轻过就已经老了。故别人只觉察到你文章所到之处的老练及洞察世俗的敏锐。
母亲与姑姑为了摆脱封建束缚,追求自由而留学英国,他们不想承担的重担、不想面对的事实都压在一个小女孩稚嫩的肩上,心灵上,没有人顾及你的不堪重负。
父亲的遗少风气——打麻将、抽大烟、娶姨太太,他种种“昔日繁华今成空”的没落士族感,留不住心爱女人的心及那所吟诵不知为何物的文章诗句,仕途无望。
尚且可以借糜烂的生活来发泄,来挥霍岁月借以埋葬自己无能为力且不想改变的命运,如秋风萧瑟中,一轮昏黄的落日慢慢沉下去、沉下去,让人看不到一点生机,似乎再不逃脱便会随着整座阴森的大宅子慢慢坠落,葬身于封建的腐朽顽固之中。
家族的兴衰变故,人情的冷暖唏嘘,为了保护自己,你只能无情。当你为弟弟被继母骂而哭泣,而咬牙切齿地在镜子面前发誓要报仇时,弟弟正在窗外玩着皮球,懦弱而麻木。
于是,你对最后一丝亲情也绝望了,从此便当一个“冷眼旁观者”。世人也只道你的孤傲,只知道你有高贵的血统而值得骄傲时,却不知你面对整个没落家族的心痛与拯救无望的魂殇。“谁说女子不如男”你偏要挑战世俗的界定与权威。
年幼的你在文学上早已初露端倪,展示在同学面前的是一篇篇被老师当作“佳作”诵读的文章;是那每门功课优等的成绩;是那大学时代全额奖学金及教授的最高分。
是那《沉香屑·第一炉香》《沉香屑·第二炉香》一载便震惊整个文坛的惊艳;似乎你的种种努力,只是为了在昏黄的落日彻底消失在地平线之前迸发出最耀眼的光和热。
让没落的家族在岁月长河的沦陷前尚能有残垣断壁值得悼念,也让“爱玲”这个名字在家族史上、文坛史上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这一笔,让无数读者心中惊叹而深刻。
“愿使岁月静好,现世安稳”。这是婚书上胡兰成对你的承诺,而这个知你懂你的男人却不肯给你安稳。“容易感动,难得满足”是你对胡兰成的了解,一语成谶。
这个在武汉沦陷区为了感谢小周的悉心照顾而欲娶其为妻,给她名分并且不顾廉耻在你面前数次提及的男人;这个“滥情且不专”,在被国民党追捕途中又与范家娘子假扮夫妻继而假戏真做的男人。
这个逃亡日本后又靠佘爱珍开酒吧养活的男人;他成了“文化汉奸”逃亡时,经济上全凭你的稿费接济,从未断过;他如丧家之犬惶惶不可终日时,是你的书信往来不离不弃,细心开导。
而当你千里迢迢,甘冒风险前往温州寻他时,见了面,只是冷冷一句:“你来干什么?”。而在你心中,他似乎还是那个风度翩翩,陪你一起读《诗经》、品茶观雨的蕊生。
甚至在你已知晓他的风流成性时,仍给他最后一个机会,在雨中,你淡然而固执地追问,“我与小周,你到底爱谁?”
而他的“没有一份感情舍得割舍”,仍惦记着远在武汉监狱中的小周时,你已知晓答案,转身离去,一别成永恒。他的种种,甚至后来的范秀美、佘爱珍,都已经与你无关,并拒绝与之通信。
对待爱情,世人总爱追问你,为之付出这么多到底值不值得,而你的回答中令人诧异,“爱就是不问值不值得”,这是你对爱情深刻而透彻的见地。
而你的转身带走了对爱情的感性与不顾一切,换来的是后半生的理性与沉寂度日。似乎当初那个最懂你的人已不复存在,你内心泣血独自祭奠那份夭折的爱情,带着你的执着隐居于书本之中,让你的生活成为无数读者心中的谜。
关于你的是非,你并不想多费口舌,因为懂你的人不需要解释,而不懂你的人无须解释。对于生活,你选择沉默,岁月自能为你沉淀出人生的精华。
那个曾称赞你为民国“临水照花人”的兰成已不复存在,因世人疾恶他的自私、用情不专与叛国。而任时过境迁,你的作品及独特风格却仍是世人津津乐道的话题。
那个爱旗袍,爱十里洋场的爱玲哪里去了?那说不完的张爱玲是否哪天能给我们她对于爱情明确的答复?
那个被称为“临水照花人”的爱玲是否会“因为懂得,所以慈悲”而放下一份刻骨铭心的爱情?又是否有人真正懂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