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七)
十月二十三日凌晨四点刚过,李良开便敲开李远和田梅夫妇的房门,说是早点去天安门广场,省得又赶不上升国旗仪式。看着父亲急不可耐的样子,李远哭笑不得,只好催促妻子快点收拾,之后一行三人往广场走去。
原以为这么早广场上没什么人,结果大出李远的预料,五点不到哩,广场上已聚集上千人,一听口音,什么地方的都有。执勤的武警官兵也早早到了现场,守着警戒线,一个个肃穆而立。大约过了两个小时,广场上已是人山人海。
等待的过程是漫长的,但结果却令人激奋,尤其是当国旗护卫方队迈着整齐的步伐从金水桥远远走来,当雄壮的国歌声在广场上空激越奏响,当鲜艳的五星红旗在晨光中徐徐升起,现场的每个人都被深深震撼着。国旗升到顶端并迎风飘扬那一刻,李良开早已激动得泪流满面。而身为军人的李远,尽管便装在身,还是庄严地举起右手,向国旗致以军礼。
可能是情绪过于波动的缘故,看完升旗仪式,李良开的胃部又开始剧烈疼痛,他蹲在地止,十多分钟没有起来。田梅把随身携带的止痛片和纯净水递过去,督促父亲赶紧服用。李远有些着急,动员父亲回旅社休息,实在不行就打一针止痛的特效药。李良开说啥也不同意,声称挺一挺就过去了,还说上午无论如何都要去毛主席纪念堂和天安门城楼看一看。
等李良开疼痛稍微缓解,田梅跑去买来三杯温热的小米粥,还有一些小笼包和咸菜。李良开只喝了点粥,别的什么也没吃。稍事休息,三人在广场上来回溜达,直到天安门城楼开始接待游人。
登上天安门城楼,想象着当年毛主席在城楼上检阅部队和游行方队的情景,李良开又莫名地激动起来。李远拍了拍父亲的肩膀:“老汉,别那么严肃,感受一下氛围得了。您看看那些游人,人家可都是笑呵呵的。咱们也高高兴兴的,好不好?田梅,赶紧给老汉照相,老妈还在家里等着看哩。”见田梅举起了智能手机,李良开调整了一下情绪,挤出一丝笑容,还学着年轻人的样子做了一个OK的手势。田梅很会调节气氛,变着法子转换拍摄角度,李良开也只好半主动半被动地配合着。一连拍了十多张,李良开觉得脸上的笑容都有些僵硬了,田梅才停下来。
田梅是个急性子,从天安门城楼一下来,她就赶紧用彩信把照片发给远在老家的徐小芳,还把电话打了过去:“妈,老汉正在天安门城楼上哩,照片传过去了,您抽空看看。您要跟我爸说几句?当然没问题!爸,老妈的电话。”
徐小芳也没多问什么,也就是问问李良开感觉怎么样,有没有按时吃药,再就是问他什么时间往回走,说孙儿孙女们都想爷爷了。
李良开一如既往地哼哼哈哈,临挂电话时,才来了一句:“天安门不错,过些日子我带你来耍一圈。”
就这一句,让电话那头的徐小芳顿时沉默了。
李良开不知什么缘故,赶紧问道:“怎么哑巴了?不想来?不想来就算了!”“哪个不想来?!”电话那头,徐小芳有些生气,决绝地挂断电话。“这个死老婆子,脾气怎么越来越大了?”李良开无奈地笑了笑。
李良开不知道,远在老家的妻子早已痛哭出声。她何尝不想和李良开一起到天安门走一走看一看?可就李良开的病情,自己还有那样的机会吗?
和徐小芳通完电话,李良开拒绝了去故宫参观的建议,带头经地下通道再次抵达天安门广场,径直往毛主席纪念堂走去。寄存完随身携带的物品,排队进入纪念堂,李良开的表情越来越凝重,接近水晶棺时,他的身体甚至有些微微发抖。
田梅注意到了这个细节,用手捅了捅丈夫,轻声提醒到:“李远,你看老汉,是不是有点不对劲?”
“没事,他是太激动了。”知父莫如子,李远蛮有把握地说道。
到了水晶棺跟前,看到静静躺在里面的一代伟人,李良开的情绪完全失控,泪水如断了线珠子,噼里啪啦直往下掉,而双手也颤抖着伸了出去,像要拥抱,更像要触摸,嘴里还含糊不清地念叨着什么。
李远注意到,像父亲一样激动的大有人在。放眼望去,只要超过六十岁的瞻仰者,十有八九都在抹泪。尽管工作人员一再催促大家有秩序地缓慢通过,不要在水晶棺跟前停留,但他们还是迈不开双腿,能多看一眼就多看一样。那种从内心深处溢流出来的敬仰和感恩之情,谁看了都会动容……
如果不是在毛主席纪念堂出口意外发现重庆开县古月乡信访办主任徐小梦,李良开的天安门广场之行堪称完满。而徐小梦的行踪败露,纯属意外。当时,李良开靠在出口不远处的一根路灯杆上平复情绪,田梅轻轻拍打着公公的后背,李远则跑到一边接听电话。
电话是旅长从西藏打来的,先是问了问李远目前的位置,接着又通报了一下旅里近期的主要工作。临摞电话时,旅长来了一句:“进京上访可不是闹着玩的,你劝一劝你父亲,尽量别给你们县里和乡里惹麻烦。地方政府有他们的难处,我们要多多体谅不是?我那个老排长又给我下死命令了,说无论如何也要我请你帮帮忙,千万不能让你父亲在北京上访。”
“我怎么没看出来我父亲要到京城上访?再说老百姓正常上访又怎么了?难道这不是他们的权利?用得着这么兴师动众?”听旅长说得有板有眼,还有点以上压下的意思,李远心里很不高兴,气头一上来直接顶了过去,“麻烦旅长转告一下你的老排长,我父亲上不上访,取决于他这个副县长工作到不到位,我管不着,也不归我管。”言下之意很明了,既然不归我管,我也管不了,你这个当旅长的也就没必要拿这个压我。旅长听出了李远的不满,也没再多说什么,生气地说了一句“你看着办吧”,便挂断了电话。
李远觉得事情有点蹊跷,怀疑徐小梦又跟踪自己父亲并且到了北京。于是掏出手机,拨通了徐小梦的电话:“舅舅,我是李远。您在哪儿?最近忙啥呢?什么?还在月溪场?我在哪?当然在西藏啊。”确认徐小梦没在北京,李远便挂断电话。
也活该徐小梦倒霉,李远把手机放进裤兜时,无意中触碰到了重拨键。这一拨不要紧,那边徐小梦却接通了电话,还大声地说着话:“李远,还有事啊?喂,怎么不讲话?李远,喂喂,李远!讲话!李远!”
李远正朝父亲那里走去,忽然听到有人喊自己的名字。他没在意自己的手机,而是下意识地抬头四处张望,望来望去,望见不远处有一个中年男人拿着手机大声喊着“李远”,再定睛一看,那不正是古月乡信访办主任徐小梦吗?
一股无名怒火冲天而起。李远快步跑过去,一把薅住徐小梦的脖领:“徐主任,你不是在月溪场吗?怎么一下子穿越到天安门广场了?说,干什么来了?是不是又在跟踪我屋老汉?”
看着从天而降的李远,徐小梦手一哆嗦,手机掉在地上,上下嘴唇紧张地一张一合:“.……啥子徐主任?我是你舅舅……我来北京耍,跟你老汉莫得关系……”
“来北京耍?这分明就是撒谎!我老汉既然给你写过保证书,他就不会到北京上访。哼,你以为我老汉像你们这些官僚一样不讲信用?徐主任,我警告你,你敢再跟踪我们,小心我从此不认你这个亲戚。惹急眼了,我这拳头可没长眼睛,也不认识什么徐主任!”说完,李远攥紧双拳,故意在徐小梦面前晃了晃。
就这一会儿功夫,李良开也发现了徐小梦,气冲冲地走过来,指着徐小梦的鼻子就开骂:“徐小梦,你个狗日的,你什么意思?你这是在侮辱我,也是在侮辱你自己!你一个信访办主任,不好好为群众解决问题,天天干些跟踪盯梢的破事,你就不脸红?老子敢做敢当,也说到做到,我说不到北京上访,就不会到京城告这告那。你想干什么?有本事你让警察把老子抓起来?!我知道你们堵信访群众有一套,动不动就以妨碍公共秩序抓人,还把正常人往精神病医院送。我问你,谁给你们这样的权力?来来来,这里是毛主席纪念堂,当着他老人家的面,你给我讲一讲,谁给你们这样的权力?说啊,怎么不吱声了?”
先后被父子俩各骂一通,徐小梦非常尴尬,弯腰捡起手机,红着脸给李良开和李远道歉:“上面有要求,我也没办法啊。我们是亲戚,是一家人,还请你们多多理解。我混到今天也不容易,一家人不相互理解,谁还理解我?是我不对,我赔礼。等你们回月溪场,我摆一桌表示歉意。”
“赔礼就用不着了。”见徐小梦服了软,李远给了对方一个台阶下,“舅舅,不是我说您,我老汉是什么人,您还不了解吗?人家可是当了几十年村干部,党龄都超过我岁数了,也肯定比你长。这样的老党员都不相信,您们这些父母官还能相信谁?我跟您打包票,您担心的事情决不会发生。但我也把丑话说在前头,如果您再偷偷摸摸地跟踪我老汉,别怪我这个当外甥的翻脸不认人。”
“行行行,就按你说的办。”徐小梦赶紧应承着,之后找了个借口,迅速离开了天安门广场。
被徐小梦这一搅和,李良开游故宫的兴致消失殆尽。三人步行回小旅社收拾行李,准备启程去河北境内的燕郊看看。刚刚退完房,李善泉领着一个三十多岁的年轻男子赶了过来,无论如何要三人吃完午饭再走,地点就在年轻男子开的万州特色小吃店里。
这一次,李善泉找朋友借了一辆国产商务车,几个人坐进去,还显宽敞。在去往饭店的路上,经李善泉介绍,李良开等人才知道年轻男子叫吴小宁,重庆万州分水人,是李善泉大姨的表侄,五年前到北京开小吃店,目前生意不错,每年纯收入在超过二十万。
“还是年轻人有闯劲!你们都很能干!”听完介绍,李良开由衷地称赞。
“三叔,不怕您笑话,挣这点小钱不容易啊,处处都是坎。”吴小宁嘴很甜,很自然地跟着李善泉称李良开为“三叔”。“都遇到过什么坎?”李良开饶有兴趣地问道。
吴小宁的神色顿时凝重起来,开店过程中遇到那些坎坎坷坷,也一一浮现在眼前。
小吃店开张后的头一个月,城管、卫生、税务等部门三天两头来找麻烦,不是这个不符合规定,就是那个违背了政策,反正一来就是找茬。之前,吴小宁也向李善泉打探了一些应对之道,除了缴纳正常的费用,无外乎就是给个小红包,拿两盒好烟,最次也得提供免费的瓶装饮料。当然,遇到吃饭的时间,一定要把最拿手的饭菜端出来让人家“检查验收”。
好不容易把这帮难缠的家伙打理明白,那个送煤气罐的中年男子仗着来自北京郊区农村,开始明目张胆地欺负吴小宁这个外地户。手法倒不高明,就是常说的短斤少两,一个新送的煤气罐,总是比相邻饭店同一规格的煤气罐轻三到五斤。吴小宁暗中作过调查,还亲自过秤,并委婉提醒过负责送货的中年男子。谁知这伙计压根不把吴小宁当盘菜,嘴里答应下不为例,可一换新罐,依然不够秤。
吴小宁不想多事,改让一个河北唐山籍的年轻小伙送煤气罐。北京郊区那个中年男子不干了,找上门来,要把由他最初提供、吴小宁花钱买下的那只空煤气罐拿走。吴小宁自然不肯,两人便大吵了一架。中年男子哪愿罢休,操起手机拨通报警电话,说吴小宁侵占属于他的煤气罐。
不一会儿,两个民警开着警车呼啸而至,也不听吴小宁解释,直接扣押了那只空煤气罐,还给吴小宁限定时间,让他二十四小时内必须到派出所把情况说清楚,还要缴纳相应数额的罚款,否则就要封掉吴小宁的小吃店。
面对强势的民警和得意洋洋的中年男子,吴小宁的老婆乱了分寸,让老公快点想办法。情急之下,吴小宁想到了表哥李善泉。也算吴小宁运气好,李善泉刚好认识那个派出所的一个副所长,两人在一起打过几回麻将,也算是熟人,李善泉一个电话,副所长便让民警把煤气罐送了回来,还一个劲儿地向吴小宁赔礼道歉,说自己不该没作调查就把煤气罐拉走。吴小宁也没计较,只要煤气罐能要回来,小吃店能继续开下去,受点委屈就受点委屈吧。谁让自己是外来人口呢?
一年后,小吃店生意步入正轨,营业收入逐月攀升。眼看人手忙不过来,吴小宁把堂弟吴松柏从老家叫过来当帮手,主要负责在店外招徕客人。吴松柏讲义气,爱交往,不过个把月时间,便与附近的商户打得火热。包括负责街边停车收费的小混混,他都混得很熟,称兄道弟,亲热得很。
一天晚上十点钟左右,吴小宁和妻子在店内收拾卫生,吴松柏在店门口清理垃圾。此时,一个明显喝过酒的出租车司机打电话叫来一个代驾,和同样喝了酒的两个朋友坐进车里,任由代驾倒车掉头。意外就在这个时候发生了。
【桐言无忌】
记得老爸曾经说过,真想去趟祖国的心脏,站在城门上,体会一下1949年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时主席的内心感受,还想瞻仰毛主席的遗像是不是和生前一样慈祥和蔼。每每回味,心中充满无限的感慨和悔恨,恨自己没能在父亲有生之年带他老人家完成心愿,徒有遗愿在内心深处时时愧疚……
毛主席纪念堂是党和国家的最高纪念堂,是以毛泽东同志为核心的党的第一代革命领袖集体的纪念堂,每天来参观的人不计其数。李老怀着庄重神圣的心情肃穆的站在主席遗像前,情不自禁的潸然泪下,但凡来此只要超过六十岁的瞻仰者,十有八九都在悄然拭泪。他们不舍得迈开双腿,一直伫立在遗像前,那敬仰和感恩之情跃然脸上。毛主席对历史上很多帝王级别的人物,都有过独到犀利认识和高度评价。他认为商纣王是一个“很有本事的人”,推崇曹操是“封建统治阶级中有数的杰出人物”,佩服刘邦是一位“高明的政治家”,称赞朱元璋具有“卓越的谋略和胆识才气”,但翻遍毛泽东所有读书文集,能够被他称作“很厉害”的人物,却只有春秋初期的郑庄公。主席有雄韬伟略的姿态,亦有与民偕乐的胸怀。毛主席曾经五次接见钟叙本,他是棠下村的老支书、老村长,做棠下的领头人将近近三十年。在棠下是个响当当的人物。无论他走到哪个自然村,哪条街道,都有很多人跟他热情打招呼,亲切地称他“本叔”。
李老,如若生在当时,毛主席说不定还会接见开三叔您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