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吃的面馆通常都在卡卡角角,老旧小区,违建棚户里。店名越俗越好,什么眼镜面,棒棒面,胖妹面,莽子面,络耳胡面……基本上一看店名就知道店主的身体特征或者面部特征。
桌子坑坑洼洼却泛着油光,桌子边上挂着半根面条,地上要有油污和废纸,窗户和灶台自开张以来就没抹过,油泥干了都能整张揭下来。
店内设施陈旧,灯光昏暗,墙壁黑曲麻孔,你要是有半点微词,老板眼珠子一斜:“你吃的是面,未必你要啃墙皮嘛?”
丘二手里抱着一大摞稀脏的碗,窜来窜去地喊着“让一哈,让一哈”。
所有物品都有包浆,瓷碗边边上要有豁牙缺口。这样的店煮出来的小面,通常味道巴适得板,看一眼口水滴答,吃一口怀疑人生,吃两口飘飘欲仙。
你可以很潇洒地对老板喊道:老板,二两小面,多放花生碎,多放芝麻,多放蒜泥,多放海椒,多放花椒,多放菜叶子,多放面条……
通常店里满满当当,如果没空位了,你要仔细观察,哪个食客碗里的面剩得最少,哪个食客在摸手机准备扫码了,然后你虎视眈眈地盯着他,盯得他心头发毛,不停地“默”:是不是戴的假发被人看出来了?还是眼镜片上的雾气没来得及擦、把筷子拿反了?就在他的半个屁股刚要离开凳子时,你要以迅雷不及掩耳盗铃之势把你的半个屁股填进去。
丘二端过面来时,手伸得长长的,一手一碗,碗边流淌着红油,像一条条扭动着的蚯蚓。
你看到他黢黑的大拇指卡在面里,于是吼到:你的大拇指都呲到碗里去了哦!他认为你是关心他,于是感激地对你说道:“不烫!”
事先打好的佐料在碗底,上面覆盖着的面条根根分明,看起来很素雅,很端庄。
这时你要用筷子快速“豁转”,面条在筷子的撩拨下和佐料相互交合,红灿灿,鲜艳艳,光亮亮,油旺旺,就像是素颜的女孩涂上了粉底、抹上了口红、粘上了假睫毛,立刻变得神采飞扬,妈老汉都差点认不出来。
然后趁着暖暖的白雾弥漫,筷子夹的多,嘴巴张得大,呼噜噜疯狂吸入。
狼吞虎咽,风扫残云,速战速决,从头到尾一直低着脑袋,让鲜香气不带停留直下肠胃。
吃完擦一擦红红的油嘴,顺带狠狠擤一泡鼻涕,再把鼻涕纸很牛逼地甩出去。
吃完结账,虽然你已经来过一万次了,仍然要装作不知道的样子大声对老板喊到:“老板,好多钱?啥子?九块八,好嘛!”然后黑拽地摸出十块钱的钞票,“啪”一声拍在柜台上:“老板,不用找了!”出门时动作要快,姿势要帅。
玉树临风,腰杆挺直,嘴里还叼着根牙签。如果你是一位女士,建议你来吃之前不要化妆。因为海椒油天生兼具卸妆油的功效,无论是西瓜红、正宫红、胭脂红、浆果红、姨妈红的口红,统统在吃上几口小面之后,变成辣椒红。
尤其造孽的是,辣椒油除了会卸掉口红之外,还会卸掉嘴唇一圈儿的粉底液,也就是说吃完小面后,精心修饰的唇妆会恢复到原生态,连嘴唇一圈儿的粉底都无影无踪,露出模棱两可的皮肤底色。
不过话说回来,如果你是相亲找对象第一次约会,那不适合在小面馆。本来聊得好好的,两人危襟正坐,你斯文她优雅,你笑不露齿,她微翘兰花指;你说你喜欢欣赏油画,她说她喜欢摄影;你说李白的诗好,她说柴可夫司机的曲好;你说关公的刀好,她说关公打不过秦琼。你说你家门口菜市场藤藤菜比外面的便宜两毛,她说她家旁边的超市新开张每人可以领两个鸡蛋,两人惺惺相惜,相见恨晚。
这时小面端了上来,你们马上卸下伪装,目露凶光,恨不得连碗一起嚼碎咽下。
一分三十秒面碗见底,期间没抬头看对方一眼。
吃完了一人打一个带着蒜香味的饱嗝,互相看着对方嘴角的辣椒油,牙齿上的葱花,额头上的汗珠子,不禁脚板心都凉了,悲从丹田起:龟儿狐狸尾巴终于露出来,哈屁搓搓,宝皮龙,宝器,太脏班子了。于是出门就各奔东西,分道扬镳。
如果是在热恋中都准备谈婚论嫁了,那就非常适合来小面馆,女人觉得你有品味,会挑地方,靠得住。
你觉得女人节俭实惠,将来嫁鸡随鸡嫁狗随狗。
女人看你吃面的样子气势磅礴,气吞山河,气贯长虹,太有男子汉气概了。
你看女人把碗底舔得比自己脸都干净,还顺带抓走桌上的餐巾纸和一次性筷子,你觉得这种女人太贤惠了,太会过日子了。
于是你两人的感情就像刚从锅里捞出来的面条,绵软滚烫。
对了,重庆小面还有治病救人的功效。
比如你此时躺在ICU病房,正打算灵魂出窍,我端来一碗小面,喷香四溢,你很有可能立马拔掉身上的管子,翻身下床,夺过碗来,大快朵颐。
然后又回到床上,该干嘛继续干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