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日,收到许宁从拉萨寄来的明信片,她说:这里的天很高,湛蓝湛蓝的,但是空气稀薄,大刀总是喘着粗气说“老子快就义了”,却还是一步不离的跟我攀上更高的海拔。大刀老是问我,还能回到过去吗?我们又不是行将就木了,还有那么多明天没过,为什么非要回到过去呢?
1.
我,许宁和付涛是高中时期的铁三角,付涛是我同桌,许宁坐我前面,我们之间最大的差别在于成绩,虽然那是我们都不看重的东西。付涛是学委,用现在的话说,是学霸一枚,许宁是那种对学习并不上心的人,成绩忽上忽下全由心情,而我,是个十足的学渣。
付涛,又名大刀,原因是我从前一直叫他大涛,后来一次嘴瓢,叫成了“大刀”,于是,他因此得名,竟也格外顺口,就再也没叫回过大涛。
高二期末考试结束的时候,我和许宁坐在篮球场边上的长椅上,舔着只有糖精味儿的棒冰,大刀靠着篮球架,一个印着NBA字样的篮球在他手里左右倒腾着。太阳几乎就要落下去了,我们的影子被拉得很长很长。
大刀不时偷瞄一眼许宁,我不知道是他在害羞还是被夕阳映红了脸,半晌,他说,“许宁,我想考上海同济,你呢?”
“我?”许宁转头看看我,“我没想过,能考上哪就上哪呗。”
大刀把手里的篮球放下,它在地上弹了两下,然后被我接住。
“你跟我一起考同济好不好?就这一年,咱们好好学,我帮你,你肯定能考上。”
大刀穿着白色的校服,背着黑色的双肩书包,他的眸子里闪着光,以至多年之后,我仍记得他这幅情窦初开的样子。
其实我早就看出大刀眼里的那些小情愫,只是不想拆穿罢了。我瞪眼看着他俩,虽然两个人都是我的好朋友,但我觉得大刀的表白里带着明显的利诱成分,我正打算让许宁三思的时候,她却已经开口了。
“好啊。”
我愣住,“我靠!这么快就答应了?你敢不敢矜持一会?”
许宁笑,大刀看着许宁,笑的更开心。
“那我咋办?你俩以后不带我了?”我急了。
大刀收起笑容,看着我,十分正经的说,“我想来着,可是我感觉你脑子里好像缺点啥,跟你同桌两年,没见你数理化及过格,所以,我表示无能为力。”
我一篮球拍在他脸上,“滚!少打我家许宁的主意!”
我拉着许宁起身就要走,大刀一面捂着连,一面拦在我俩面前,哀求道,“大姐!我努力给你补还不成吗!咱争取上个二本!一起去上海!”
许宁在一旁咯咯的笑着,而我当时的成绩只有去大专的份儿。
2.
高三那一年果然是炼狱的生活,在大刀的淫威之下,我和许宁,两个花季少女,竟也和大刀一样,学成了狗,眼镜片的度数为证。
我曾经问许宁,“你真的喜欢大刀吗?还是想找个免费的全能家教?”
许宁笑笑,却不回答。但就我的观察,许宁是喜欢大刀的,那一年她比班里的任何一个人都要努力的学习,她说,“我想和大刀一起上同济。”注意,不是“我想上同济”,而是“和大刀一起,上同济”。
一年之后,高考的硝烟散去,许宁如愿考上了同济,我为了和他俩凑热闹也考到了上海的一所普通大学,而大刀那个狗日的,竟偷偷的报了清华。
那天,我拿着板砖似的牛津大辞典满教室的追他,“不是一起去同济吗?!一起去上海吗?你个贱人!敢诓我们!”
大刀捂着头,在一排排的桌椅间穿梭躲闪着,不时回头瞄一眼张牙舞爪的我。
许宁过来拉住我,笑着说,“好啦,他那分数就该去清华,我们应该为他高兴!要是真去了同济,就委屈他了,咱们也不安心啊。”
“我安心!”我把字典狠狠的拍在眼前的课桌上,“嘭”的一声,厚重的声音就如同我们一起熬过的高三,但随着那腾起的灰尘一样灰飞烟灭的还有大刀和许宁关于同济大学的约定。
大刀缓缓的走到我俩跟前,看着许宁说,“对不起,你等我四年,好不好?”
明媚的阳光从窗子斜射进来,将许宁的侧脸照亮,泛起柔和的光晕,我看到她的嘴角以一种十分好看的弧度微微扬起。
“好啊。”许宁说,就像上一次一样,没有一丝迟疑。
就在大刀的嘴角正要以同样的弧度扬起时,我以迅雷不及掩耳盗铃之势,一字典拍在他脸上,手腕震得生疼,“等你奶奶个腿!”然后我拉起许宁的手离开了教室。
3.
朝思暮想的大学生活终于开始了,看在许宁再三求情的份上,我终于原谅了大刀的食言,当然也有他特意寄来的一大包一大包北京特产的功劳。
那个时候还没有微信这种东西,他俩就和许多异地恋人一样,每天手机不离手,短信发个没完,每晚还要来一顿长途电话粥。
许宁时常跟我念叨她家大刀的事,大刀参加了一个英语沙龙,大刀加入了跆拳道社团,大刀拿到了一等奖学金,大刀去听了哪个名人的演讲,大刀……大刀……我“嗯,啊,哦”的应付着,闭上眼睛,眼前都是锃亮的飞舞的大刀。
许宁拒绝了很多追她的男生,她说,她已经答应了大刀等他四年,就一定等他。
我当时真应该告诉她,女人最美好的时光,撑死也就只有两个四年而已。
不过,大刀对许宁也算是用心的。许宁喜欢收集各种各样的橡皮,大刀就跑遍北京大街小巷的文教店,每隔一段时间,就寄几块特别的橡皮给许宁,从来都没有重样的。
一晃三年过去了,他俩虽然聚少离多,但这份感情竟然只增不减。
临近暑假的时候,我辗转两个多小时,穿越半个上海,去同济找许宁。同济附近有一家东北菜,大盘又正宗,是我俩的最爱。
饭间,我问她,“马上大四了,你和大刀怎么打算的?考研还是工作还是先把婚结了?”我冲许宁抛了个媚眼儿。
许宁不抬头,继续扒着碗里的饭,“我……考研。”
我把一大块锅包肉塞进嘴里,“考研?那大刀呢?”
她不说话,闷头吃饭,我隐隐感觉到事情一定是哪里不对劲了,便立刻放下筷子,一个长途打了过去。
接下来的半个小时,许宁坐在我的对面,低着头,豆大的泪珠连成串似的掉在碗里,然后再被她就着米饭一口一口的扒进嘴里,咽下去。满屋子的人听着我操着一口东北话问候大刀的全家老小,骂到激动的时候,音儿都破了。
大刀得到了一个出国进修的机会,去美国,为期三年,毕业就走。
大刀对许宁说,这是一个十分难得的机会,他想趁年轻去外面看看,回国以后也会有更好的出路,是为两个人的将来着想。他问许宁,“你愿意再等我三年吗?三年,就三年,三年以后我哪也不去,回来咱们结婚,好不好?”他说,“许宁,我爱你呀!”
许宁告诉我,她跟大刀在一起这些年,大刀对她说“我爱你”的次数,一只手就数的过来。
我问,“那你答应他了吗?”
许宁拂去面颊上的泪水,说,“还没,我要考虑一下。”
我庆幸,她没有像前两次那样,想都没想,一口便应了下来。但同时,我也有点为大刀担心。
没过几天,许宁还是答应了大刀,她说,“好吧。”
4.
一年以后,又到了毕业的时候,大刀去了美国,我和许宁回到了哈尔滨。许宁放弃了同济大学的保研名额,考回家乡的一所大学读研。她说,当初去上海是为了大刀,虽然大刀诓了她,但好歹有我这个死党作伴,如今我在家乡找了工作落了脚,她便再也没有理由呆在上海了,上海虽好,可她在那里没有眷恋。
毕业后的日子枯燥而乏味,我像大多数人一样过着朝九晚五的生活,在周一到周五的煎熬中盼着周末的到来,而好不容易盼来的周末却在一睁眼就已是中午的昏睡中虚度了一半。
许宁变得比我还要老气横秋,她每天泡在实验室和图书馆,越来越有学霸的气质,每次约她出来吃个饭逛个街,没多久,她便找各种借口回实验室去了。
而且她和大刀之间的感情,似乎也随着距离的拉长而变得疏远和冷淡了。大刀常常通过我打听许宁的状况,这是之前从未有过的。大刀总是说许宁最近不太爱理他,我只能拿该死的时差和学业繁忙来安慰远在大洋彼岸的大刀。
一次和大刀在网上聊天,大刀问我,“我是不是不该出国的?”
我说,“对,你还不该去清华。”
“那许宁会不会不要我了?”
“她哪天要是想开了,你赶紧告诉我一声,我手头有好多高富帅可以介绍给她。”
“滚蛋!她可答应了我再等三年的。”
“是啊,她答应你的她都做到了,你承诺她的可一件都没实现。”
“……我是真心爱她。”
“却也没真正陪伴过她。”
大刀许久无言,最后只发来一句,“你要是说话不这么针针见血,可能早就嫁出去了。”
“滚一边玩蛋去!用你管!”
5.
眼看三年之约就要到了,我衷心替这对牛郎织女高兴,我也不止一次的警告过大刀,他要再胆敢违约,我就让他下半辈子做太监。而事实上,大刀在一年前就已经开始倒计时了,激动而迫切的心情就像当年盼香港回归一样。
许宁则更加忙碌了,她的研究生学业也要结束了,正忙着论文答辩,我特别高兴这三年的研究生生涯没让许宁变成一个科学怪人。
我去参加许宁的毕业典礼,看着许宁身穿硕士服,头戴硕士帽的样子,不禁让我想起了我们高中毕业那一年。没有典礼,没有仪式,我们三个只是坐在操场边上的旗杆下面,头上是迎风飘舞的五星红旗,我们一边啃着糖精味儿的冰棒,一边将书包里的试卷、练习册抛到半空中,那纷繁落下的密布着我们笔迹的试卷,就是我们的毕业证书,那个糖精味儿特别甜,在记忆里挥之不去。
可惜后来,看门大爷过来让我们把操场扫干净才许走……
我和许宁在一个树荫下坐下,许宁把硕士帽攥在手里,忽然对我说,“我下周要去云南了。”
我好奇的盯着她,“去云南?毕业旅行吗?”
她摇头,“不是,支教,一年。”
“支教?!大刀还有一个月就回来了!”
她转头看向远处的草坪,微风轻抚,绿草幽幽,“我已经决定了。”
“怎么了?这么多年都过来了,就差这一个月了!”
“是啊,这么多年都过来了……七年,我一直都在等,等我们大学毕业,等他从美国回来,可我现在不想等了,我等累了,我想过我自己的生活。”
“你说什么呢?听不懂!说人话!”
她笑,“我有点害怕,怕大刀回来了,我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他。你不得不承认,我们都和从前不一样了。”
“哪不一样了,他不就是吃了几年西餐吗,还上天了他?”
“我不一样了。”
“……你们这些硕士生的思想境界和我们这些本科生的确不一样。”
她打了我一下,“说什么呢,明天帮我搬东西!”
“没空!”
我不知道该怎么劝她,依许宁的脾气,她决定的事谁也改变不了。
她临走之前,我吓她说,山里很苦的!
她笑笑说,没关系,不会比等他的日子苦。
就这样,她背起行囊义无反顾的跑到千里之外的深山里,做起了乡村教师,那个地方荒山野岭的,信号时有时无,有时几天都联系不到她。
6.
一个月后,大刀回来了,这一次他没有违约,我有时觉得他只是怕我阉了他而已。
我和他在母校的操场上见面,他递给我一个包装精致的纸箱,沉甸甸的。他说,本来是打算亲手送给许宁的,可惜她走了,所以让我代为转交,这是他在美国各地旅行时搜集的橡皮,一共有多少块,他都数不清了。
我说,“许宁就支教一年,你等她一年,不就得了。”
大刀苦笑,“一年很长的,一年足以改变很多事。”
“一年长?七年就不长了?!”
“小有,不是一年七年的问题。”
“那是什么问题?”
“可能很多东西,就是已经不知不觉的变了,我也察觉到了,我急得要死,可是我不知道该怎么办。你说,许宁还爱我吗?我都不敢问,我也不敢想!反正,我还爱她……”
“那不就得了!我说你脑子是不是让黄油糊住了?许宁等你七年,是因为你爱她?是因为她爱你!”说完,我起身离开,手里的盒子不知为何那样沉重。
半晌,我听到身后大刀嘶声喊道,“许宁为什么不要求我等她!为什么她不跟我说,‘大刀,你等我一年!’我一定等她,一年、十年、二十年,我都等她,可她没说……她就跟我说,‘大刀,我要去云南支教了,我走了。’她说她走了,那我呢?!我他么该怎么办啊?!”
我停住脚步回头看他,远处的大刀背对着我,一只拳头死死的撑在旁边的篮球架上,肩膀不住的颤抖着,明媚的阳光从头顶直射下来,可大刀却在那狭小的阴影之中。
7.
半年之后,我接到大刀的电话,他说,“小有,我要结婚了,明天你能来参加我的婚礼吗?”
我不知道为什么竟一瞬间哭了,我想起了远在山沟里教书的许宁。
半晌,我终于平静下来,说,“我去了肯定砸你场子!”
“……我多找两个保安,你来吧。”
我挂了电话,摔了我新买的手机。
第二天,我没去参加大刀的婚礼,只是托人把那一盒橡皮送还给了大刀。我还没来得及把它转交给许宁,就已经不需要了。
他打了很多电话给我,我统统拒接。那一天,我窝在沙发里,捧着碎了屏的手机,给许宁打了一整天的电话,可一直是不在服务区,无法接通。
临近傍晚的时候,电话终于通了,我不知道我干嘛要哭,但说出那句话的时候我的确哭了,我说,“许宁,大刀那个王八蛋……结婚了!”
电话那头一点声音都没有,我甚至怀疑她听见了没有。半晌,许宁淡淡的说,“哦……知道了,那你替我恭喜他……我马上还有一节课要上,先挂了,拜拜。”
半年之后,许宁没有回来,她说,她舍不得那些孩子们,想再教他们一年,也可能是两年,她也不知道。
她每年只过年回来一次,其他的时间要么在教书,要么在旅行。她总是趁学生放假去各地旅行,背起背包,一个人上路,没有目的地,随遇而安的流浪。
她每到一个地方,便会在当地的邮局寄一张明信片给我,她说,“小有,我去过那么多地方,却有更多的地方没去过,这并不让我感到遗憾,因为生命还很长,我还有时间。我遗憾的是,我走遍千山万水,却无人同行,我看到的美景,无法让我爱的人也看到。我这么一个人在路上,不知道为了什么,也不想停下来。也许有一天,我想家了,便会扔了背包,回家安定下来,再也不走了,但我知道,那绝不是现在。”
8.
日子不知道又浑浑噩噩的过去了多久,一天清晨,我被一阵急促的电话铃声吵醒,是大刀打来的。自从上次他结婚,我们之间再也没有联系过。
我拒接,他便继续打,在第六次打来后,我无奈的接了起来。
大刀说,云南暴雨导致泥石流,事发地离许宁支教的那个乡特别近,他联系不到许宁,他问我,“你有许宁的消息吗?”他一遍一遍的追问着,“你有没有许宁的消息?有没有?她怎么样了?她有没有事?”
我撂了电话开始联系许宁,可我也找不到她,只能看着电视里的新闻心急如焚,便哭着回电话给大刀。
大刀那边声音嘈杂,他用疲累的声音安慰我,“她一定没事的,你放心,我一定找到许宁,你等我消息。”
大刀一早看到云南受灾严重的新闻后,便开始给许宁打电话,几番无果后,便直奔机场,买了最近一班去昆明的航班。
两天之后,大刀终于辗转到了灾区,随后,信号不通,我也失去了大刀的消息。
灾后的第四天,我接到一个来自云南座机的电话,是许宁,她一切都好,可是学校没有了,她一直在照顾孩子们,帮忙救援,直到现在才有机会联系家人。
我总算放心了,我问她,“那你见到大刀了吗?大刀担心你,又联系不到你,就去云南找你了,你有见过他吗?”
电话的另一端陷入沉默,许久,许宁说,“我没见到,这么多年了,他怎么还是这样……我会找到他的,你放心。”
又过了一天,我忽然收到大刀的一条短信,他说,“我找到许宁了。她受了点擦伤,没什么大碍。我不知道这条短信什么时候能送到,这里的信号太烂,暴雨不停,即发灾害不断,公用电话也始终爆满,但我们都很好。许宁放心不下孩子们,我打算留下来陪她一段时间,等一切都平稳了,我希望,我能带许宁一起回去。勿念。”
我悬着的心,终于落地了。
第二天,我接到一个陌生的电话,她说她是付涛的妻子。
她说起付涛这个名字时我竟一阵陌生,愣了一下才记起那是大刀的本名。
她约我在一家咖啡馆见面,那是我第一次见到大刀的妻子。她叫芷琪,黑色的长发,皮肤白皙,一身白色的连衣裙,举止优雅,看上去温婉可人。
她跟我讲她和大刀的故事。他俩是大学同学,她第一次见付涛是在新生舞会上,大家都在忙着和周围的人聊天、跳舞,只有付涛坐在角落里,捧着手机,手指飞舞,傻笑着。芷琪走过去想约付涛跳舞,可他拒绝了,他说,他答应了一个人,只能和那个人一起跳舞。
大学四年,付涛的生活多姿多彩,但他最热衷的却是跑遍大街小巷的文教店。而芷琪,一直默默的注视着付涛,尽管付涛的目光从未在她的身上停留过。毕业以后,她争取到和付涛一起出国留学的机会,可她明显的感觉到,付涛变了,变得不快乐,有几次,付涛甚至要终止在美的学业回国去,但在她和导师的劝说下,作罢了。
芷琪捧着桌上骨瓷的咖啡杯,十指纤细如笋,目光淡然,声音柔和而平静,她说,“我不认识许宁,也不了解他们俩的故事。我认识付涛的时间虽然没有她长,但我守候付涛的时间却不比她短,我爱的更不比她少。付涛曾经说过,他这辈子最不想辜负的人,就是许宁。可惜许宁辜负了他。或许我没有资格这样讲,不过没关系,我来照顾付涛,我来爱他,可是现在的付涛是残破不全的。”
她抿了一口咖啡,继续说道,“那天早上,付涛不顾一切的收拾行李,直奔机场,我拦不住他,说什么都没有用。那一刻,我终于明白了,不管我怎么努力,始终是拼不成一个完整的付涛的,因为许宁已经是他的一部分,而这一部分,我给不了,也补不全。他跟我说,他会回来的。可回来有什么用呢,为了这桩婚姻吗?我要这婚姻,有什么用呢?从前我以为,只要我爱他,就足够了,可是,爱一个人这是最简单的事,而难的是,还需要很多很多的勇气,和很久很久的坚持,这好难……我放弃了……”
她把一个牛皮纸袋推到我面前,说,“这是离婚协议书,我已经签好字了,麻烦你转交给付涛。我要暂时回家乡去了,我跟着付涛来到这个城市,可我不喜欢这儿,也从来不属于这儿。我不怪付涛,他已经很努力的想给我一个家,可他也不属于我。我放了他,也放了我自己。”
9.
一个月后,大刀回来了,一个人。
我把那个牛皮纸袋交给他,他紧紧的攥着,纸袋的边缘被攥出了深深的褶皱。
大刀说,“我对不起她,也对不起许宁。我辜负了许宁,又辜负了芷琪。小有,我最近常常在想如果,如果我没有去清华,如果我没有出国,结果会不会不一样?”
他抽出纸袋里的离婚协议书,在上面一字一划的签上了自己的名字,没有一丝停顿,一分犹豫。
我问他,将来有什么打算。
他看着我,他比从前消瘦也黝黑了许多,下巴上有青色的胡茬,我忽然想起那个在夕阳下穿着校服,目光坚定而炽烈的高中生,恍惚间,却已相隔十年。
他说,等办好了离婚手续,他就把这边的房子和车子都卖了,然后到许宁教书的那个镇子上开一个小酒馆。
他说,“以前,许宁总说我幼稚,那时候我也的确是幼稚,许多决定就只为了自己,但是这次我要为了许宁。我要像她守候我那样守候她一次,这一次可能是一辈子。这样挺好,周末的时候,她下山就可以看到我,在我这喝上一杯烧酒,聊聊天,叙叙旧,我会始终为她留着灯,敞着门。如果我想她了,也可以走上四个小时的山路去看上她一眼,再在太阳落山前赶回镇上。寒暑假的时候,如果她想去旅行,我就关了店,陪她一起去,无论哪里,都和她一起。”
与大刀分开后,我在索菲亚教堂外的长椅上坐下,背后是车水马龙的熙攘街道,成群的白鸽围绕着教堂盘旋,然后落在教堂前的广场上。这个季节,正是丁香花开的时候,整个城市都沉浸在这浓郁幽沁的花香之中。我喜欢这个味道,正如我喜爱并眷恋这座城市,上海的白玉兰不是这种香气,想必云南漫山遍野的山茶花也不是这个香味。
我从包里翻出一张许宁寄给我的明信片,这是我最喜欢的一张,所以一直随身放在包包的夹层里:成片的油菜花在山间烂漫,而远处丝丝渺渺的云雾中,是连绵的苍茫的雪山。我翻到明信片的另一面,许宁用端正的小楷写着一首海子的诗:
我情愿化成一片落叶
让风吹雨打到处飘零
或流云一朵,在澄蓝天
和大地再没有些牵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