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来元山村的奶奶,很不适应这里的气候和生活,三天两头的“白毛风”,风裹着雪粒打得人脸阵阵发疼,刮得人睁不开眼睛。山西穿来的棉衣,像纸糊般的单薄,每次离家外出,那凛冽的寒风穿透衣服,整个身体像掉在了冷酷的冰窟中,全身毛囊刷刷地冒出了密密麻麻的疙瘩,上下牙齿叭叭的磕撞着。寒冷穿透窑洞厚厚的土坯墙,整个窑洞的后掌壁上挂着厚厚的白霜。
每天早晨,咚咚唰唰的声音从村南那孤零零的三间窑洞内传出,爷爷早早地起来用斧头击打水缸内厚厚的结冰,防止冻裂水缸,奶奶用笤帚仔细地扫着窗纸上结出厚厚的积霜,免得白天消融的霜雪损坏窗纸。爷爷奶奶起床时抽走了被子中大量的热气,父亲和四爹只得把头蒙在被子中,身子蜷曲成一团,保持着被子中那点热气,只等得奶奶灶台内升了火,家里升腾的热气驱散了屋内的寒冷,父亲和四爹在爷爷的喝斥中,才不情不愿地离开热乎乎的被窝,穿上了如铁般冰凉的衣服。
四十多岁的奶奶,面对家里的白面,无从下手,她已习惯了山西每天的莜面和小米之类的做法,虽然她也见过白面,那只是过年时吃顿饺子才会用的,平时很难见到白面,即使大户人家也不常吃。来到了口外,家里除了常吃的莜面外,间或亲戚朋友上门,莜面多少有点端不上台面,只得用白面做成馒头花卷之类,既没有慢待了客人,也是小户人家承受得起的奢华。奶奶对白面面食的做法很憷头,经常做不好,惹得爷爷多有指责。
全家团聚后的第二天,大妈就准备了第二天中午的饭食,一来欢迎全家人团聚,吃点讲究的饭食,再者就是教奶奶掌握白面的做法,免得在人前窘迫。吃罢早饭后,大妈将酵子面放在一个瓷盆中,加入温水后用手把酵面在水中挤碎成糊状,在盆中加入白面,用手和成面团,大妈做着示范,指导着奶奶动手,直到和好了面团,将面团盖好后,放到了窑洞的炕头上加热发酵。
中午是蒸馒头烩粉条,这种饭算得上小户人家讲究的饭菜了,只有四时八节,亲朋往来才会准备的饭菜。临近中午时,大妈将切好的土豆在锅中用油炝了一下,加水后在灶台中添了一把柴火,慢火烩着土豆。她让奶奶从小瓷罐里用筷子夹出一块深棕色的碱块,放在一个碗内,用热水将碱块溶化。
土碱块含有泥土,不能直接把碱水与面团混合,大妈让奶奶把碱碗放置在一边,将已经发酵膨胀的面团从炕头拉到炕沿边,让奶奶把碗中已经澄清的碱水慢慢地倒入盆中的面团上,然后在盆中揉起面来,直到盆中的面团没有黄色为止。为了让奶奶掌握加碱的尺度,大妈从奶奶揉好的面团揪下一小块,把它放到灶台内柴火的旁边,一会功夫,那团面就被烤熟了,她让奶奶看了看烤熟后面团的颜色,白色表明加碱正好。奶奶在面案上洒上面粉,将面团在案子上揉成椭圆的长条,用菜刀将面条切成一段段的圆形面团,将切好的面团一端沾点面粉摆放在木笼里,把木笼放在烩土豆的锅上,盖好锅盖后开始烧火蒸馒头。
滚滚的蒸气充满了整个窑洞,像秋天细雨绵绵的大雾,在窑洞内翻腾着,氤氲温润地扫过人有脸庞,四爹坐在锅台旁,不停在抓着身边翻滚的蒸气,玩得不亦乐乎,父亲爬在炕上,躲在蒸气中悄悄地靠向四爹,用手拍打着四爷的小脚,每次拍打后,又退缩回到雾气沉沉的角落,惹得四爹不停地叫喊。
过了好长时间,大妈停止了烧火,整个屋内的蒸气慢慢地变得稀薄,大妈把锅上端起冒着热气的木笼放在炕上的案板上,父亲和四爹马上围在了木笼边。大妈揭开笼盖,白胖胖的馒头散发着诱人的清香,父亲与四爹从来没有见过馒头,两人把头伸到笼的上方,不停地抽搐着鼻子吸着气,发出嘶嘶的声响。
大妈把晚上压好的粉条放入锅内,奶奶拉起了风匣,啪嗒啪嗒的风匣声伴着锅内咕嘟咕嘟的烩菜声。四爹看着木笼中散发着清香的馒头,见没有人理他,有点委曲地哭了起来:“我要白胖胖,我要白胖胖。”
大妈笑着拿起笼内冒着热气的馒头,用手分为两瓣,分别交到父亲和四爹手中,父亲拿起手中的半个馒头,几口吞了下去,四爹拿着半个馒头,左右手不停地倒换着,用嘴巴噗噗地在双手上吹着气。
全家人终于安心地坐在一起吃饭了,呼噜呼噜的吸粉声伴随着碗筷的碰撞声响在一起。父亲右手端着盛有土豆粉条的碗,左手用筷子夹着一个被咬成半月的馒头,两腮圆鼓鼓地不停滚动,双眼盯着木笼里不多的馒头。四爹把碗放在叉开的两腿间,碗中的菜上还放有一个馒头,手中拿着大妈给他的那半个馒头,气呼呼地看着奶奶,两眼水旺旺的快要流了下来,奶奶不断安慰着:“还多着呢,还多着呢”。
日子就这样在锅碗的碰撞中流逝,两个多月很快就过去了,春天日渐临近,不知觉中,向阳的地方,裸露的草根已经泛出了淡淡的青色,严冬即将过去,那明媚的春天还会远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