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钗、黛玉两人第二次同台作诗,是大观园中众人结海棠社时。如果说第一次作诗是应酬之作,两人的创作发挥受到一定程度的限制。此时大观园中气氛轻松自然,作诗也非用以应酬唱和,所作诗篇呈现的内容,更能清晰地了解两人的才情心思。诗言志,诗歌抒发个人胸臆和表达心曲,是内心情感的真实体现。这两首诗也可看作是宝钗和黛玉两个人形象的自我写照和倒影,通过这两首诗歌可以品味出两人的志趣、喜好、性情、所行所思。
宝钗
珍重芳姿昼掩门,自携手瓮灌苔盆。
胭脂洗出秋阶影,冰雪招来露砌魂。
淡极始知花更艳,愁多焉得玉无痕。
欲偿白帝宜清洁,不语婷婷日又昏。
首联“珍重芳姿昼掩门,自携手瓮灌苔盆。”是这样一幅画面,端庄秀丽的少女夜色下掩门,持手瓮喷洒灌溉长满青苔的花盆。芳姿前冠以珍重,正是宝钗自身日常珍重端庄的写照,宝钗行事常惠及他人,也如甘霖雨露灌溉花木一般。
颔联“胭脂洗出秋阶影,冰雪招来露砌魂。”海棠花如洗去胭脂卸妆的美人一般,素白的花影立于秋阶之上,更兼以冰晶雪魄,清露为魂的气质。宝钗日常不喜欢涂抹脂粉,内心纯正,气质也如冰雪清露一般。
颈联“淡极始知花更艳,愁多焉得玉无痕”淡到极致的海棠花一身素白,比色彩浓艳的花更显娇艳。海棠花素白如玉,花瓣上的褶皱犹如因愁而生的皱痕。一个“淡”字细细品味,可知宝钗心性所向。“愁多焉得玉无痕”句,脂砚斋评此句,有讽刺林、宝二人之意若如脂砚斋所说,此句当也有告诫黛玉,愁多伤身之意。
尾联“欲偿白帝宜清洁,不语婷婷日又昏。”为答谢白帝的化育之恩,当保持自身的清澈洁白,黄昏之中婷婷而立风姿绰约又何须言语。这亦是宝钗的形象写照,宝钗秉持的正是洁身自持,不喜妄言而其美自现的性情和价值观。
黛玉
半卷湘帘半掩门,碾冰为土玉为盆。
偷来梨蕊三分白,借得梅花一缕魂。
月窟仙人缝缟袂,秋闺怨女拭啼痕。
娇羞默默同谁诉,倦倚西风夜已昏。
首联“半卷湘帘半掩门,碾冰为土玉为盆。”半卷的竹帘后少女含羞掩门而立,有一种朦胧美,以冰为土以玉为盆,取冰清玉洁之意。自喻生长于清冷洁净的环境之中,以冰露滋养,自身自是冰清玉洁不含杂质,具有清冷孤高的气质。
颔联“偷来梨蕊三分白,借得梅花一缕魂。”喻海棠花兼具娇艳,梨花的洁白,梅花的神韵。这一联奇思妙想堪谓惊艳,黛玉敏锐的才思和细腻的观察力充分展现,可见黛玉情思之巧心性之高。
颈联“月窟仙人缝缟袂,秋闺怨女拭啼痕。”清寒的月窟之中,仙子缝着白色的衣衫,秋闺中的怨女,拭去眼角的泪痕。这也是黛玉的日常,常常自己一人感时伤世,愁怨落泪。
尾联“娇羞默默同谁诉,倦倚西风夜已昏” 一个满腹心事无人可诉说的少女顾影自怜,在秋风中独自神伤不觉已是黄昏。这正是黛玉自己的日常,黛玉内心敏感而易伤,满腹心事无人可诉说,常独自伤感闷坐由日及昼。
二人所作两首诗才情洋溢,展现出两人不俗的诗歌创作素养。既体现出两个人的才学情思,也是各自日常形象性情的缩影,两首诗咏的是海棠,写的是自身,字里行间闪现着各自的身影。两人的诗都用了“冰”和“玉”的意象,有着一些类似的审美价值取向,而整体风格呈现和表达出的思想情感却大相异趣。宝钗本性豁达、行事端庄从容,诗歌风格含蓄浑厚、用词淡雅质朴、平和温润,立意高远,体现和追求的是一种含蓄淡然之美。黛玉情感细腻敏锐,又兼多愁善感,诗歌风格风流韵致,充满灵性,意境冷艳凄婉,情辞真挚,她将自己的生命化进了诗里,她自己就是一首凄婉动人的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