樱舞城,雨闷,衣上生腻。
昏暗室内,骰宝“叩”地沉响。
城主斜倚上几,胡乱摇起扇道:“松菊,你瞧那家伙关了禁闭还不老实,尽用这鬼天气对付咱们。”
松菊瞧向主公渐蒙倦意的眼巴巴强撑着,不禁笑道:“别误会左隐,这雨摸去一片湿,分明不是幻象。这闷人天气还关在塔上黑屋里,整日茶饭填腹,主公对他狠了些吧。”
“还加了两个酱饭团。”初昔往素白屏风丢去一眼,没好气道。
应答般,门外忽起一声响亮呵欠,随而有人声道:“大人在休息,未经吩咐不许入内,桑石请回吧!”却仿佛他的话音自能绕开大人之耳,可专意驱走任一只妄来打搅的爬虫了。
“我有事相求。”另一低沉人声亦是不依不饶。
初昔便抬面,朝外喝道:“让他进来!”
门开,屏风后绕出一人,依是黑衣,面具白而泛青,左隐身边从人,幸而某回路滑跌倒,“啪啦”撞上松菊脚面,令松菊吃痛啧啧吸气,于是,从此无人再将他认作左隐幻化出的一道影了。
“主公,”此时,屏上影矮下,幻影般之人跪下,“磕”地面具碰擦向地,缓道:“左隐本是初生小儿一样,在外乱游荡惯了,不懂规矩,望主公多宽恕。”
一番话,更如老父替惹事之子求情了。
“这事与你无关,面具人。”初昔摆手,道着“面具人”,语声陡而加重,倦眼中,便燃起探寻之意来。
“我叫桑石。”面具抬起,白不见唇,几似鬼魅。
“好,桑石,要我放过你家老大?”初昔目光粘上面具,渐不安分,随而,丢下扇飘然道:“除非,桑石你,就此拿下面具,让我瞧瞧。”
“主公,别。”松菊低唤,却见屏上影子微颤了回,顿时直直立起。
“抱歉了,主公。”面具下,眸黑,夜下古井般。
桑石草草行礼,便溜出。
瞬时屏风透亮,雨转清越。
松菊长吁气,弹弄着骰宝,注目至门前面具黑衣消失处,叹道:“我的主公,别难为他了。大火中破相,本就够可怜了。”
初昔唇角一撇,哼笑起来:“你真信他那鬼话?我看这人可比左隐还难捉摸。”
“恐怕,世间任何人都比左隐更难捉摸了。”松菊眼角纹间,忽地漾上股笑意,水般清浅。未待屋中万物醉于此笑,门外,又一糊忙乱。
“这种事不告知,后果……”人声低下。
“什么事?进来说!”初昔大喊下,二人入内,未及行礼,急道:“主公,左隐他不好了……”
“怎么了?好好说话。”
“左隐……吐血昏厥,一直未醒。”
此话如迸出火星,炸得几旁二人腾地立起。
“他想以这法子讨我怜惜?”初昔收住踉跄步子,皱起眉道。
松菊肃然望向初昔,低声:“左隐,对我们万分重要。”
雨止,天阴晦,竹筒滴水声声,添乱般杂于踱步声。
屋狭小,卧铺上左隐凤目轻合,面色白瓷般,唇角一丝触目血迹,压得初昔喉头涩然,便沙哑着声,轻声问:“大夫,怎样?”
却见秃头医师半跪左隐身侧,伸手探回鼻息,瞬地,五指颤动,胡乱摸索般搭了下脉,面上万道冰片陡然凝开,猛然,逃也似收手。
“怎样?他还有救么?”初昔近前,屏息急问。
“这,”医者压下狂乱喘息,背过身,面朝阴翳道:“这一事,恐怕非大人轻易能接受了。”
“左隐活不成了?”初昔盘坐铺上,紧望向左隐。
“这人,”医者摸摸光秃脑门,转回身,正色:“这人早已没了活人气息。”
“胡说,”初昔大惊,猛然捏上左隐苍白肩颈,冷声喝道:“他身上分明还热着,怎可能死了?”
医者摇头:“身上虽热,鼻中所呼却是冷气,绝非活人气息,且无脉息。恕鄙人直言,这等鬼魅脏物,活人少沾惹为好,大人好自为之。”
待斜阳初出,医者离屋, 方见额上汗珠已垂落鼻上。
“樱舞城主竟养这等鬼魅之物,看来,每逢月圆尸骨被刨,绝非盗墓。”他吁出满腔之气,便匆往住馆赶去。
朝东之房,斜阳不至。
初昔垂目,梦游般伸指拭去左隐唇边血迹,殊不顾,发绳滑落,发散开,拂向昏睡面容。
“主公,左隐是施术过多,耗了血气才致如此。”
回身间,只见面具人桑石已立至身后二步处,依是极黑的眸,夜下之井,此时掠过丝鸦影。
“他会醒么?面具人。”初昔立时问。
“主公,您不问左隐是人是鬼?”桑石眨眨眼,缓声道。
初昔抿抿唇,抬眼:“告诉我,左隐还会醒么?”
面具下,黑眸转向枕上苍白人儿,瞬地,仿佛月光涟涟,一声叹,亦是悠长:“这谁也说不清,大人只有静等。”
陡而,初昔立身,径自伸手摸向桑石所露下颌,手间,宛如滑过灼阳下一股软缎。
“我是活人,左隐他,是死魂化作的魅。”桑石抬手强捂上面具,应答般道。
那手便迟疑着缩回,竹筒滴水脆响,一下下,似渐慢。
“魅?”初昔目光抚过左隐眉目,便觉屋内缕细风,玉一般薄润,“他真已死去?是为了遗愿留于人世?”
“是。”
“他的心愿,是吃尽天下美味,攻遍所有人心思才罢休?”
桑石无言,望向主公,一双眸朗月一般弯起,惨白面具仿佛绽开片嫣然来。
“待他心愿了结,会怎样?”初昔忽而怯声道。
“我与主公一样,不愿见他灰飞散去。”面具垂下,似有意藏起目中水色。
“他的心愿,究竟是什么?”
桑石忽退后步,猛摇头,诺诺道着“抱歉,主公”,便行礼匆匆退去,一切归静,滴水声愈乱。
初昔独坐板上,想起一事,便自言起来:“该死,叫了半日,松菊跑哪去了?”
殊不知,此时,府中又一波澜:近天塔顶藏宝室遭了窃。
神剑尚在,装剑金匣却不翼而飞。
“幸好,神剑还在。”额发浓黑的樱舞城主得知此事,便松下气来。
“不过,究竟何人有那样身手,胆敢闯入塔中?况且放着神剑,仅拿走匣子,偷椟还珠,真是怪异。”松菊神色肃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