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应了民间流传的那句俗语“七十三、八十四,阎王不接自己去”,虚岁84的外婆选择在这个春回大地、草长莺飞、春暖花开的季节,驾鹤仙游去了。
早上醒来,习惯性地打开手机微信刷屏。当我在“徐氏大家族”群里看到徐霞昨晚十一点钟发的外婆去世了的消息时,我真的有点不大相信。明明昨晚上吃饭的时候,外婆还好好的,平平阿姨给她煮的面条喊她吃。由于她上了年纪,从去年开始耳朵有些失聪,平平阿姨“刘妈、刘妈”大声喊了她几声,她才听到。这段时间她胃口不太好,不喜欢吃饭。昨晚面条却吃了一大碗,平平阿姨对她说,吃不完就算了。她说好吃,连面汤都喝了。我想不明白:怎么可能这么快就不在了呢?
听婆婆说她晚上7点多去接周博文放晚自习出门的时候,外婆还还站在我们家门口。灰暗的天空飘洒着细雨,刚好姨小爷骑老人电动车回家,外婆就说叫婆婆搭车去快一点,免得淋雨。
平平阿姨十点多打牌下场回家,从外婆的房里走过。房间里没有开灯,她看到外婆的床上没有人,借着从门外透进来的微弱的光,她看到床前地板上躺着一个黑色模糊的影子。她赶紧打开灯,嘴里一边轻唤着,一边急匆匆的欲扶起外婆。当她发现外婆几乎没有了气息时,惊吓的跑出来把婆婆叫了过去。她们姑嫂俩合力把外婆抬到床上,外婆不知道是因为飞升天堂的喜悦还是留恋红尘的无奈,不知是因为对孤独离去的轻叹,还是对身心痛楚的呻吟。她以“嗯哼——”一声作为临终的遗言,简单而含糊的为她曲折、坎坷、孤独而又幸福的此生做了总结,画上了句号。
婆婆半夜里敲响了别人的门,双膝下跪叩头,请人为她的亲生母亲擦洗全身,更换寿衣。 那人已经有一些年没有做过这样的事了,所以不大想答应。婆婆为了母亲能洗净此生的风尘和罪孽,好让她的灵魂清清爽爽、干干净净的升上天堂,只能一再恳求。不怕再跪一次,多磕几个头。
远在深圳、广州、东莞、上海、武汉等地的子子孙孙,得到消息后都是一夜无眠,带着悲伤遗憾和负疚感,整理收拾东西,匆匆往回赶。他们为自己没能在老人床前端茶倒水的侍候过而心生愧疚,为老人临终前没有一人在跟前照顾而难受,为不能听到老人最终的遗言而遗憾...外婆走的太急太快了。但是这样的离去又何尝不是一件喜事呢?不必承受缠绵病榻的痛苦和折磨,不必品尝久病床前无孝子贤孙的悲凉和心酸,也不曾给儿孙带来任何负累。她那样悄悄地离开,或许只是承受了片刻肉体上的疼痛。与精神的折磨和心灵上的痛苦相比,身体上的疼痛是最微不足道的。外婆能得以如此善终,谁说不是行善积德了呢?
记得十六、七年前,我远嫁到湖北,出来时连公安话都听不太懂。外婆那一口湖南话,我更是几乎一个字也听不明白。可是她又很喜欢和我说,我只能以笑作答,偶尔“嗯嗯”两声。为了生计,若干年前,一家人从湖南沿路卖手艺糊口,漂泊到此安家落户。半个世纪过去了,她竟然还是地道的湖南话,连湖北公安话也没有学会。而我到现在,也还是不能完全听懂她的湖南话。在与她半懂不懂的聊天中,对她过去的生活有一些了解。
人都是在别人的笑声中,独自哭着来到这个世界,又在别人的哭声中,一个人笑着离开。在这一笑一哭、一来一去之间,是漫长而又短暂的几十年。谁也无法预料这期间,究竟会经历些怎样的风云变幻、大起大落,会经历怎样的艰难困苦。
外婆出生在一个殷实富有的之家,家中有商铺有田产。天有不测风云,飞来横祸,使家道中落,几年间家破人亡。十来岁的外婆,被卖出去做童养媳,受尽了虐待和屈辱,差点没命,被当时的保长从那户人手里解救出来,后来嫁给外公。开枝散叶生养了五男二女。当时的生活最迫切的问题就是填饱肚子,不被饿死。她们一路操劳、一路奔波,从湖南走到湖北,从旧社会走到新社会,从计划经济走到市场经济。
七十年代初,外公去世的时候,除了大女儿(我的婆婆)已经出嫁外,其他六个大大小小的儿女还都没有成家。外婆从那时候起学会了抽烟,在困难无助时,孤独寂寞时,烦恼愁苦时,点燃一支烟,夹在食指和中指间,狠狠地抽上两口,再缓缓地吐出来。顿时,体内仿佛注入了真气,化解了浊气。不管她能力有多大,看看如今四世同堂,繁荣和睦的这个大家族,她就是一位伟大的、了不起的老人。
儿孙们为她设立了乡间最豪华的灵堂。请了湖南道士念经做法,腰鼓队敲锣打鼓。孝子贤孙在灵堂里守灵,进最后一次孝道。灵堂外摆了几排凳子,坐满了街坊四邻的中老年人,津津有味地看道士中的才艺表演,听到精彩处,不时发出一阵阵笑声和喝彩声。孙女孙媳妇们在她睡过的房里打麻将。外婆是爱热闹的,而且平生爱打麻将。外号“刘书记”,因为虽然打了几十年,牌技却像我的湖北话一样,一点也不见长。我似乎看到外婆像羽毛一样轻盈的灵魂微笑着,一会儿在灵堂里看热闹,一会儿又飘到房间里,一边抽着烟一边兴致勃勃地在旁边观战。
外婆去世了,祈祷她一路走好,灵魂早日升入天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