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害怕未来

我看到人类生活的景象

这一面，总是向上

向前

进入光明

另一面，向下

掉入不确定的迷雾。

——【美】露易丝 格丽克《降临山谷》

读到这首诗的时候，正是2020年最后一天。2018、2019，整整两年，是我人生的至暗时期。2020 ，刚刚燃起“我会好起来”的希望之火，却被突如其来的新冠疫情再次浇灭。怎样才能拨开不确定的迷雾，向上，向前，进入光明？年初的我，怀着焦虑和恐惧，走一步算一步。年末的我，好好地站在了新年里，回望：这一年，每一步都算数。

走向母亲

“妈，我走了。”

“妈，我回来了。”

记忆中跟妈妈说得最多的话就是这两句话。以前，我和妈妈在一起，她是唠叨的，我是沉默的。至于她到底唠叨了什么，我根本不知道。

都说女儿是妈妈的小棉袄，可是我这个小棉袄，跟妈妈的关系却显得比较疏离。初中住校，一周回一次家，不是忙着学习，就是要帮家里干活，没有时间跟妈妈说悄悄话。读师范离家更远，除了要钱，很少跟妈妈联系。参加工作后，更是独立得不像话，喜怒哀乐从不和妈妈分享。而妈妈，在我心目中，一直都是那么坚强、独立、乐观、开朗、能干，我无需牵挂。

2019年，因为我身体原因，妈妈搬来跟我一起住，照顾我的生活。我们之间大多数时候仍然是那两句话。

“你多好啊，女儿带着你到处去耍，还有什么不满足呢？”2020年元旦那天，妈妈跟姨妈的通话被我无意中听到。

我心头一震：妈妈六十九了，我除了索要妈妈的爱，竟然从来没有关心过她心里到底在想什么，她有什么愿望。天啊，我这个女儿，真的不合格！那天，我和妈妈聊了很久，最后妈妈说她很早以前就有一个愿望：想出一趟远门，见见世面。

2020年1月的寒假，我停下了所有的忙碌，陪着妈妈坐飞机到澳门看海，到越南岘港过年。旅途中，我像照顾小孩一样，事无巨细地照顾着妈妈，让她能够放心地玩耍。美食，一定要尝一尝；美景，一定要看一看；娱乐项目，只要允许她这个年龄去的，一定要玩一玩。当然，妈妈也不会拉下她的唠叨，前三十年、后三十年，所有她想出来的细碎的事情，都会不失时机地跟我讲。她念叨的时候，我不沉默，不评判，而是积极地回应她。那些天，妈妈快乐得像个小孩一样。

因为疫情，1月28日回程在澳门转机，无法进入澳门休息，我在候机厅抱着妈妈，让她安心地睡了一夜。听着妈妈均匀的呼吸，看到妈妈那饱经风霜的脸上洋溢着满足，我热泪盈眶。

“我慢慢地、慢慢地了解到，所谓父女母子一场，只不过意味着，你和他的缘分就是今生今世不断地在目送他的背影渐行渐远。你站在小路的这一端，看着他逐渐消失在小路转弯的地方，而且，他用背影默默告诉你：不必追。”在儿子转身走向大学的那一瞬间，龙应台的话也曾让我热泪盈眶。

抱着妈妈的那一晚，我终于明白：无论儿女走多远，都要记得回头看一看我们的父母，听一听年迈的他们心底的声音。

回国以后，一直到五月，我们都宅家抗疫。我和妈妈相处越来越融洽。她说话，我会停下来听，哪怕那个话题我已经听得耳朵起老茧；我做事，妈妈也尽量忍着说话的冲动，不打扰我。

五月开学后，我又开启了疯狂上班模式。妈妈又每天都等着我回家吃晚饭。可是，很多时候，我都无法准时到家。

“妈妈，你在家里等我吃饭，等久了不光肚子饿，心里还着急。我在学校里，想着你在等我，心里也着急，反而做不好事情。我有个建议，你到点就吃饭，不等我。我安心做事，做完就回家。这样做，你自由，我也自由。”

“我怎么样都无所谓，只要你好就行。”妈妈回应我。

“不，妈妈，你很重要。你首要任务是照顾好自己，我也会照顾好自己。你好了我就会越来越好。要是你天天不开心，我怎么开心得起来？”

“有道理，我试一试。”妈妈居然答应了。

从那以后，我根据自己的节奏上下班，无需担心妈妈。她会到点就吃饭，然后跟着院子里的老人去锻炼。我如果晚回家，锅里总有热热的饭菜等着我。

从疏离到亲近，从拘束到自由，2020，我向妈妈跨出一大步，彻底转变了我和她的关系，我对生命也有了更深一层的理解。

走向“他者”

疫情肆虐，不能如期开学，怎么办？学校根据问卷调查到的家长需求，设计了“润泽生命，责任担当“为主题的”4+X“课程。语文数学预习课程通过微课完成。我负责全校的语文微课制作与使用。

老师们不会做预学微课，我也不会。技术倒是能请信息组老师做支持。可是，微课到底讲什么？怎么讲？怎么反馈？怎么与复课衔接？六个年级，隔天一节，量大时间紧，怎么保证每一节微课的质量？我是两眼一抹黑，啥也不会。

时间不等人，我首先想到的办法就是利用团队。赶紧做计划：明晰目标-培训团队-模板示范-打磨微课-在线辅导-复课衔接，确定每一小步的完成时间、负责人、需要做的具体事件流程以及反馈标准。

最难的是做微课模板。早上六点，我就起来写微课脚本，写一次，推翻，再写，再推翻……预学微课跟日常上课不一眼，跟普通微课也不一样。家长们可能没有时间陪着孩子上课，孩子可能没有教材上课。解读教材后，首先要筛选适合学生们可以通过视频进行学习的内容，即使涉及到某些重点内容，学生看视频自学难度太大，也必需舍弃，等到复课后补充。其次，内容呈现的方式要尽量有趣，能够吸引学生。再次，要考虑互动设计，让学生即使听着微课，也能够有参与感，同时，还要考虑很多细节，如：字体需要楷体进行规范；疫情期间，大家的心情都不轻松，PPT背景尽量清新明快；字的主体颜色用深蓝，避免沉闷；PPT要出示教材，方便学生随时随地学；如果需要学生思考或者书写的地方，要有停顿的提示……所有这些思考，我不仅要站在老师教的角度去想，更要站在学生学的角度去想。每写完一个部分的内容，我就把自己想象成屏幕那头的孩子，模拟他们在听微课的样子，体验他们可能会遇到哪些问题，我再根据学生可能出现的问题进行修改。一个上午折腾下来，总算弄出了一个自己略微满意的稿子。

真正开始录课，才发现啃的是另一块硬骨头。不止是录课技术不熟练的问题，最让人抓狂的是每录一次课，总会发现这样那样的毛病：有时候是语言不够流畅；有时候是语速太快或太慢；有时候是语气过于紧张或者过于松弛；有时候是漏掉了内容……录，再录，继续录，反复修改，反复尝试。录到晚上快到十二点，总算看到一个成品可以拿出去做基础模板。我瘫倒在椅子上，感觉整个人的心力都被耗尽了。

大家交来的微课都遵守了流程：自主备课-组内磨课-组长指导-骨干教师指导，最后到我这里审核。QQ群，微信群，腾讯会议，随时都能看到大家在在线探讨微课怎么弄。大多数老师也像我一样，需要反反复复录很多次才能定稿。熬夜是常见的事情。 有的老师为了保证安静的环境，到深夜才录课；还有的老师为了收音效果好，居然全家总动员，打着伞录课。

我被老师们深深感动着，为他们的专业热情、专业情怀和专业能力而感动。我是微课审核的最后一关，必须精益求精。所以，每一节课我都要仔仔细细地看。先模拟学生的身份去学这些微课，看看在学习时可能会卡在哪里，再以执教老师的角度去思考，他这样设计的意图是什么，如果改进或优化，可以怎么做。看完之后，拿着笔记，打电话跟执教老师请教我不太明白的地方，沟通需要修改的细节。等到老师修改后将视频回传给我，我还要再看一遍，确认通过审核才算结束。

复课一再推迟。我们总共推出了130节语文精品微课。那段居家的日子，别人晒美食，晒爱好，我只做两件事：看微课，打电话沟通微课。两眼一睁，看微课；睡觉前一分钟，可能还在打电话说微课怎么改。看得眼花缭乱，坐得腰酸背痛，说得口干舌燥。颈椎受不了，干脆躺着在床沿倒挂脖子看。妈妈在家，儿子在家，我们除了饭桌上说几句话，其余时间我完全沉浸在自己的微课世界里。

为什么这么拼？因为那些课是老师们的心血，必须要在尊重的前提下做最大的优化；因为那些课孩子们要宅家使用，必须用最好的。追求卓越，是网师精神，也是我们学校的工作文化。

为什么要用团队？因为教育本身是一群人的事业，只有利用集体智慧，才能发挥最优的教育功能。

我极其珍视自己的感受，难免有时候看问题只是从“我”的角度出发；我是一个宁愿自己多干事，也不愿意吩咐别人去做事的人。这样的独立是带领团队的短板。从“我想”到“他想”，从个人到团队，我向”他者“迈出了一大步。这一步，让我的思维方式和工作方式发生了很大的变化。

走向新网师

因为好友欧小丽，我了解到新网师；因为欧小丽的分享，我知道了原来阅读还有“啃读”一说。因为欧小丽的推荐，我认识了郝晓东院长、王小龙老师、马增信老师等一批卓越的新网师人。看到欧小丽的啃读笔记和上交的作业，我羡慕不已，私下向郝老师求教，想要跟着他学习《人是如何学习的》课程。郝老师告诉我，只有加入新网师，才能够跟着学习。加入新网师的条件就是要写一份不少于3000字的个人阅读史。

我去新网师公众号读到了很多优秀的个人阅读史，然后回顾自己的阅读历程，写了一份四千多字的阅读史，急切地期待着新网师的招生简章。等到提交阅读史后，就像小学生盼着领成绩单一样，天天盼着录取名单，兴奋又害怕。在录取名单上找到我的名字那一刻，一向低调的我欢呼着向家人炫耀。妈妈开玩笑地摸摸我的额头说：“还好，没有发烧。”

高兴得太早。一看新网师的各类要求，我心里嘀咕着：要天天读书打卡，每次上课前还要写预习作业，上课后也有作业，连作业排版都这么严格，这不是魔鬼训练营么？

自己的选择自己负责。到底要做些什么？怎么做？如何协调时间和精力？听完郝院长对《新网师学员管理办法解读》后，我拿出纸笔，写下了一个简单的规划，就开始实施。

8月8日，新网师打卡第一天，我写下了本年度的新网师学习目标：1.空杯心态；2.生活做减法，管好自己的精力，不过度消耗自己。3.每日阅读一小时并打卡，如遇非常特殊情况，三日内补上。4.用心做好每一次作业。

我坚定不移地执行着自己的计划。截止书写年度叙事的今天，我打卡164天，平均每篇文章千字左右，36篇文章置顶，4篇文章被设为精华。7次预习作业均被评为优，总分625。

看到这些数据，有同事笑我：“太呆，太拼。工作那么忙，还跟自己过不去。”我笑着回应：“‘呆’我承认，但我不是‘拼’，是正常状态。‘忙’我承认，但我不是跟自己过不去，是让自己过得去。”

的确，一旦目标确立，我是属于“结硬寨，打呆仗”的人。不是要读书打卡吗？做就是了！网师的资料，我反反复复地读着，有想法就赶紧记下来，最后梳理成文。对照资料，再买来书籍慢慢读，慢慢写。那些文字既可以指导我的日常教育教学，又能够佐证我自己的某些实践。平常，我总喜欢变着方想着法带着孩子学习语文。通过读书，我发现那些法子背后居然蕴藏着那么多教育原理。原来，我们日常的教育教学和这些经典书籍是这么贴近啊！就这样写啊写啊，越写越有成就感。每日打卡，成了我的每日“小确幸”。

七次作业，带给我的却是“大痛苦”。几乎每一次作业都会提到“结合自身经历，进行解读和阐述。”书中有什么观点？我要选取那些角度去解读？用什么方式阐述？又怎么把自己的实践融合进去？梳理、思考、定主题、搭框架、查资料、找案例……我有个臭毛病，凡是写正式一点的东西，非要在脑子里勾勒出大框架才能够动笔写。前前后后要思考四五天，写完还要反反复复修改。通过自学能够读懂一部分内容的作业还好，一周时间基本上能够熬出一份作业来。在写《教育人类学》的作业时，我完全读不懂文本，无从下笔，又遭遇时间的逼迫，感觉整个人快被作业逼疯了，吃不下饭，睡不好觉。直到最后一天，才把那一份《化“危”为“机”，化“遭”为“遇”》憋出来，切切实实经历了一次”遭遇“和”危机”。

那些“小确幸”和“大痛苦”到底给我带来了什么？平时并没有觉察到自己的变化。这一次回头看，突然发现自己的思考力越来越强了，文字表达也越来越顺畅了。读书不再乱翻，而是根据自己的需要有目的、有步骤、有系统地去啃读相关书籍。日常的教育教学越来越轻松。和朋友、同事交流，偶尔会蹦出一些“新网师黑话”，如：知性阅读，第二套教育大纲，儿童人格，浪漫、精确、综合、共同体……

新网师带给我的，已经渗透到工作生活的方方面面，引领我我从混沌走向清晰，从浪漫走向精确。

父亲离开快二十年，母亲是我心中最大的牵挂。特别独立的母女俩，终于跨过那一道鸿沟，愿意彼此依赖。当我与母亲的关系变得亲密，我也开始与自己和解，未来的生活变得更加温柔起来。

因为我出生于边远山区，家里兄弟姐妹众多，家庭经济拮据，骨子里有深深的自卑感。凡事较真，追求完美，是我超越自卑的表达方式。因为父亲母亲的坚强乐观给了我很好的榜样，很幸运没有留下自卑情结。但是，我对人际交往仍然怀有怯意。遇到问题，不是去主动沟通，而是站在自己的角度去揣度他人的想法。很多时候我表面上风平浪静，内心早已万马奔腾。微课的打磨，让我彻底放下自我，以他者的角色去感受，去体验。原来，无论是小孩，还是大人，每一个人遇到的困难是不一样的，每个人的表达方式也是不一样的，所以我们需要彼此走近，互相支持，互相理解。我开始与“他者”和解，未来的生活变得更加温暖起来。

新网师让我看到了理想教育的模样，让我知道了专业阅读、专业写作、专业交往的最好样子，让我沉浸于对教育的深层次认同，沉浸于教育的实践中。不停地阅读，不停地思考，不停地实践，不停地写作。我开始享受作为一个完整的人过一种完整幸福的教育生活。

走向母亲，走向“他者”，走向新网师，其实是走向自己，由苛责到悦纳，由偏执到理性，去除内心的恐惧，直面向下的迷雾，只为看见更大的光明，一如害怕未来的露易丝 格丽克后面写下的句子：

在向山谷的下降之中

并没有迷雾笼罩

而是丰饶，宁静

所以我第一次发现自己

能看前面，能看着这世界

甚至能向它靠近

写到这里，猛然发现，在这魔幻的一年里，我们也会获得许许多多的温柔与爱，没有哪个日子是被浪费的。

走一步，再走一步，无论过去、现在、还是将来，每一步都算数。